那个时候,我真的无颜面对村里的乡亲。当初我成为小村里八个同伴中唯一考上高中的一员,乡人们把小村出大学生的愿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平时在乡间参加集体劳动时,乡人们总把年轻人将来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区别告诉我,或者是把年轻人将来是勒铁筢柄还是拿钢笔的不同讲给我听。我知道他们是在教育我激励我。在当时的乡村,年轻人要离开乡村的出路无非是两条,一条是当兵,另一条是考大学。作为一个文弱书生的我,自然与当兵无缘。那已经考上了高中的我,乡人们就把上大学的希望瞄准了我。可是,那时的极微小的升学率,只能让我把上大学作为了一个遥远而无望的梦。我佩服那些学长们,他们连续考了几年没有考上却还在复习参加高考。我没有这样的耐性,只能黯然地回家了。幸亏那时乡村的责任田已经分到各家各户,我再也不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这样我就不必面对那些失望的乡人的目光了。
此时的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团氿边。走在氿滩上,可以看到围着团氿洗冷浴摸河蚌的小孩子,可以望到团氿中央一队队穿氿而过的船队,更可以瞧见氿滩上生机勃勃的黄豆棵、南瓜藤。突然之间发现一朵朵金黄色的南瓜花,灿烂地盛开在绿色的滩地上,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些南瓜花。
喜欢去团氿边,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那里的渔场上有位初中毕业就在那里工作的同村伙伴。他的名字就叫船,恰巧团氿边经常会泊着一艘艘大小不一的船。这位船兄是同村里我自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很要好的同学伙伴。他远远地看到我在团氿边的大堤上自西向东走去,就走过来喊我。我知道他每天很早就上工了。他的工作是每天早上晚上都要割青草,再是在放养了鱼的渔塘里放青草、撒饲料。我知道他的工作很辛苦,说实在的他这样的劳动强度,叫我去我还做不了。我走到渔场时一般是半上午了,他要做的工作也已经做完。于是,他就把我领上了团氿边的一艘已经废弃不用的大渔船上。我们两人开始是坐在船帮上,后来就躺在了船舱里,顶蓬把日头挡在了外面,团氿上的风吹进舱里来,确实舒服。更开心的是,他带来了他心爱的“红灯牌”收音机,我们一起收听着那时正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他知道我喜欢听广播剧,有好的广播剧他也会帮我搜索。我们边听边聊,他就劝我想开些,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低的升学率要考上真是凤毛麟角。我经他的开导也渐渐想开了。 船兄的坚毅的眼神让我明白,人生可以有许多种选择,关键要看自己如何把握。
有几次,我是吃了晚饭去团氿边的。我知道船兄一般很早吃了晚饭总还要割点青草。我慢慢走到渔场的团氿边时,他割草的任务正好已经完成了。于是我们两个又躺进了团氿边的旧船里。他依然带来了他的“红灯牌”收音机,听一些新闻外,依然是听一些比较流行的歌曲。我们躺在团氿边的船上聊人生聊未来。我知道他比我大两岁,已经开始谈恋爱了。我就问他谈恋爱的滋味,问他在和哪位姑娘谈。他开始总是不肯告诉我真实情况,问了多次,他才告诉我是在和一个同在渔场工作的我们的女同学谈。我觉得他们很般配,叫他加把劲。我们聊着聊着,居然在氿风的吹拂下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到了深夜。我们连忙朝回村的路走去,走到村口,我正想回家时,他却把我请进了他家中,他哥哥和弟弟正在为他准备夜半餐了,叫我一起分享。
他家和我家其实不远,中间隔了一条大路和一片菜园,来去很方便。他奶奶和我奶奶是好多年的同村老姐妹。虽然他奶奶是从江北来的一直不讲本地话,我奶奶一直在本地,可她们一直很要好。我很小的时候,只要听到后门响,奶奶就叫我去开后门。我每次开后门,就会发现是船兄的奶奶来了。也许是两位老太太心有灵犀,我奶奶到吃了午饭时间就会碰到船兄奶奶到我家来。我在家时自然是我去开后门,我不在家她只能自己迈着小脚去开门。我奶奶要是有一天没有看到船兄奶奶来我家,就会觉得不自在,也总会担心那老姐姐有什么情况,就要托隔壁的一位老奶奶去打听具体情况。也许正是老奶奶们之间的友谊,把我和船兄的距离很早就拉近了。
那天夜里我在船兄家吃了夜点心,估计我家的门已经关了,船兄就叫我住在他家,他的哥哥弟弟也一定要留我住他们家。于是我就和船兄同住一张大床,一直到天明才回家。
那个高考落榜后的夏天,我可以说几乎是在团氿边度过的。在那里我更多地看到了团氿里的风景,也更多地了解到了船兄他们工作的艰苦。每到过年前,渔场里干塘了,队里总要从渔场上挑了许多鱼分给各家各户。我看到家里大脚盆里可爱的大鱼,总要想到这里有船兄的功劳。
没过多久,船兄真的和那位同在渔场工作的女同学结婚了。我们都为船兄高兴。我们同村的几个伙伴算来算去,发现同学中能够结婚走到一起的也就他们一对。
船兄成了家,我也去企业上班了。我到团氿边去的机会就不多了,即使去,也是偶尔去看看团氿风景的变化。走到渔场边再也看不到船兄的身影。也许他工作更忙了,也许他为了小家庭已经不会象以前那样整天整夜陪我了。我见那团氿边依然有旧船,也许不是原来的旧船,可见到船里仍然是那么清洁,就一个人躺在船舱里,看团氿上空的蓝天白云,看团氿水面上的翻飞小鸟,更看不远处一队队来去匆匆的大小船队……
又一年夏天,我在厂里加了几天夜班回到家,见家门口石场上还有几个人坐在竹床上聊着天。突然,我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人说,船兄死了。我不信。他们说,真的。我经过详细打听,他们才告诉我,前天船兄晚上外出照黄鳝还好好的,可到家了半夜里突然心肌梗塞,连忙送到医院抢救还没有用。我真的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只怪我这几天一直在厂里加班没有回家,今天是准备回家多拿几件换洗衣服的。我真的无法相信船兄会这样快就离开我们。
尔后的日子里,我有时依然会走到团氿边,看看那泊在氿边,留下我和船兄许多梦想也曾经给了我许多激励的旧船是否还在。我每走到这长长的团氿大堤,仿佛就看到了船兄那坚毅的眼神。
新世纪来临之际,退塘还氿的大动作将渔场完全撤除了,一艘艘大型作业船很快把渔场的大堤小池全部毁掉,修筑起了一条充满了现代休闲气息的风光带。团氿的面积扩大了许多,团氿里禁止了通航。这也许是生态环境建设的需要。
现在的夏天晚上,团氿边都是市民纷纷散步的好地方。我自然也会抽时间去那里散步,看着美丽动人的团氿风光,时不时就会想起在团氿边的旧船里与团氿朝夕相伴的青春时光。
时间在飞逝,环境在变迁。无论我走向何方,我想我都会把那特殊的时光怀想。(氿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