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到了马灯!它们就并排挂在宜兴博物馆三楼风土馆的一面墙上。岁月把它们烟熏火燎成黑乎乎的模样。当我看到那些黝黑马灯的一霎那,却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脚步再也挪不开了。
有些东西暂时在视线里消失了,但是却深深地烙在脑海里,时隔多年,当久违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东西已不再是物品了,而是一段美好的记忆。眼前的马灯就是这样,往事如昨,依然荡漾在心头。马灯是上世纪在我国产生的一种照明工具。它以煤油作灯油,也叫煤油灯,配上一根灯芯,外面罩上玻璃罩子,以防止风将灯吹灭,夜行时可挂在马身上,因此而得名,上世纪70年代用的最为广泛。所谓马灯,必有马鞍。那鞍是铁的筒架,下端有一油皿,螺丝盖,全封闭,油不滴漏。上端有两个铁盖,分层有空隙,便于出气。中间是一块玻璃罩。还有一根铁丝提手。
我从小生活在船上,马灯是船上人的光明。小船风里来雨里去,为了生计在各条河道穿梭不息。每当夜幕降临,一盏盏不畏风雨的马灯便挂在了船上。船民对马灯充满敬畏之心,把点灯叫做掌灯,把马灯从一个地方拿到另一个地方不说“拿过来”,而是说“请过来”。
当暮色笼罩了一条条河道,船便停泊靠岸。这时母亲把一盏马灯挂在艄棚下熬粥,炒咸菜,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饭。父亲则提着另一盏马灯到装有货物的船舱巡视去了,检查油布盖了没有,看看船头的竹篙、靠球收拾好了没有。小黑狗在父亲脚边窜来窜去,似乎知道该是它站岗放哨的时候了。晚饭做好,母亲会让哥哥提着马灯,把爷爷的晚饭送到船头去。爷爷年纪大了,睡在船头里。母亲叮嘱哥哥,把那盏马灯留给爷爷。晚饭后,大家都回到船舱睡觉去了,只有母亲把马灯挂在船舱里,在灯下补衣服、纳鞋底,借住微弱的灯光继续辛苦操劳着。我总是头枕着母亲的大腿,任柔和的橘色灯光照在脸上,伴随着母亲穿针引线的声音,慢慢地进入甜美梦乡。梦中被尿憋醒了,揉着朦胧的睡眼,放光了膀胱里的液体继续做梦。深夜里,马灯的光和母亲的目光一样,温柔、慈祥,守护着我这个船上的蓬头稚子。
马灯用的是煤油,燃烧时会有烟,时间长了,玻璃罩子里就会有一层黑灰。擦灯罩的美差就是我这个蓬头稚子的工作了。那时我还小,没有力气把灯罩从马灯上取下来。只见大力气的哥哥用右手把连着罩子的一头和马灯的提手使劲地往上拉,那个“X”型钢丝罩就可以从灯的上头脱离,然后把它扳向一侧就可以把玻璃灯罩取下来了。我小心翼翼接过来,用废纸把玻璃灯罩里里外外擦个遍。有时遇到污垢擦不干净,还要向玻璃罩使劲地吹气,让口气里的水汽湿润玻璃罩,这样就能把顽固的污垢擦干净,还玻璃灯罩一个光亮透明、一尘不染的本来面目。
马灯的灯芯是用棉线织成的,形状不是圆的,而是扁扁的,像一根又厚又宽的棉带子。这种灯芯在供销社的柜台里都有卖。装灯芯也是一门技术活,把下面的一个部件拆下来,把灯芯装进去,一般选择灯里的煤油不是太满的时候装灯芯,煤油太满了不方便操作。控制灯芯长短的是一个旋钮,可以灵活拧动,灯光想亮一点就把灯芯拧长一点,反之就短一点。如果想知道灯里有多少煤油,不需要打开油皿上的盖子,只需摇一摇马灯,仔细听一听煤油晃动的声音,就知道里面有多少煤油了,煤油越多晃动的声音越沉闷,相反越少晃动的声音就越清亮。
船上的马灯不仅仅用来照明,还用来指引航向。如果遇上运输时间紧张,必须夜以继日地航行,那么夜间航行的船在船头上必须挂一盏马灯,这盏灯告诉对面航行的船只,这只船在夜间航行。如果夜间航行不挂灯,就会发生来往船只在黑暗中相撞的交通事故……
时代在进步,马灯不知从何时起从生活中消失了。曾经的蓬头稚子也已人老珠黄。如今的照明以电源替代了煤油,争奇斗艳各式的灯具,安装在了新居雪白的壁上、顶上。那盏貌似而神不似的马灯,只依稀悬挂于未泯的童心里晃荡。马灯啊马灯,曾陪伴少时的我一路风雨兼程的马灯,是蓬头稚子心中不落的太阳!此时此刻,我甚至很感激博物馆那面挂着马灯的墙,那是太阳栖息的地方。(太湖西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