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张渚的街道是棋盘街。故棋盘街的模样一直在我的记忆当中……不知怎么的,最近老想着回老家看看。沿着桃溪河,漫步在仅存的一段棋盘式老街,五味陈杂。老街没有了,人们也已渐渐把它淡忘了。顺道问了一些过往的行人,年轻人压根儿不知道,可叹的是有些老年人也全然不知什么棋盘街。而奇怪的是我却清晰地记得老家棋盘街模样和许多往事。
顾名思义,棋盘街就像棋盘格局一样,纵横交叉、楚河汉界。我到过很多古镇,刻意留心街道的建筑格局,一般都以一条街道为主,附以小街。或是十字街,或是丁字街,或是二条平行线形式的主要街道。可家乡的老街,大小街道相差无几。南北街区中间以桃溪河相隔,恰似棋盘河界。空中鸟瞰,尽显棋格特色。它像一条绿色绸带,逶迤曲折,最终汇入西氿。桃溪河上架着许多形式各异的石桥,有平桥、有拱形桥,我记得上游有黄龙桥,三桥公园上有三座桥,因两股支流河道汇入主流桃溪河成丫字形,故有“三桥公园”之称。接着有三思桥,中游有中浮桥、下浮桥;下游有新桥,新桥是古镇上最后一座拱形高桥,此桥雄伟壮丽,印象中桥高10多米,长近百米,似长虹飞架东西。新桥附近还有好几座华丽伟岸、雕刻十分精细的牌坊,“文革”时都已拆光了,十分可惜。棋盘街山区属丘岭地带,每逢梅雨汛期经常发大水,大水来时一片汪洋,大人们很急,小孩子却很开心,因为可以嬉水玩耍了。因山区地势高,所以棋盘街的大水叫“来得猛,退得快”、大水退后,常有大鱼留在街巷或宅院,成为人们的口腹美肴。后来,政府开凿了分洪河,就再也没有了“大鱼躺街上,小鱼家中游”的奇特景象了。
棋盘街有东街、西街、南街、北街。东街和西街为镇中心地带,南街和北街为古镇城乡交界区域,叫做南门头和北门头。这种叫法颇有特色。我想这可能是张渚人方言的奇特之处吧!
棋盘街上店铺林立,鳞次栉比。南货店、金货店、木匠铺、窑货店、锅行、剃头店、弹棉花铺、豆腐店、石板行、石灰行、竹器店、蔬菜行、肉櫈头铺等门店,还有挑着担子修锅补婉的吆喝声,浇铜勺锅铲的敲铃声,爆炒米、烘山芋的叫卖声,算命拆字的打板声……张渚是个活码头,苏浙皖三省交界,山货的交往买卖十分活跃,是三省物资、商品主要的集散地。故有“金张渚、银湖父,蚀着老本上戴埠”的说法。可见张渚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及当时的繁华景象。当山货买卖交易时,更神奇的是有专用暗语(俗称“黑语”)。我还记得一些黑语的常用词:如“一、二、三、四……十”,暗语叫作“尖小、川、苏园、脑、抄、刀、弯、缸”;而缩脚语,则强调前三字与未读出一个字的关系。譬如,父亲叫“城隍佬”;母亲叫“李山佬”;老婆叫“底板只”;女儿叫“黄花闺”;姓高的叫“遼勿到”;姓陆的叫“别立卜”;姓王的叫“三横佬”;姓李的叫“木子佬”;姓朱的叫“肥劈只”;肉叫“天堂”;鱼叫“河西”,洗澡叫“潮龙”等还有很多言语可用暗语来讲,这些民间民俗文化需要专门研究,否则就只能失传了。
棋盘街上的路面是用当地的青石板铺成的。路中间铺着长条麻石,据说是苏州西山开采运来的。为什么中间要用麻石呢?听老人们讲,麻石比青石要坚硬,当时的运输工具大都是狗头车(狗头车是独轮车,此车难以驾驭,推车人需用巧劲,光有死力气是不行的。我小时候推过这种车,但没推几步路,就倒下了。),车轮是用硬木做成,轮的周围镶成铁条,用以内磨。轮子和麻石条长期摩擦,留下了深深的沟痕。这是张渚山镇街道的特色。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只能存在我的脑海里。
棋盘街上的美味小吃也很了得。现在流传下来的比较有名的主要有两样:一是天禧伢的小笼馒头,还有就是老李家的擦酥烧饼。如今每每回去都要带些回来,放置在冰箱里慢慢享用。其实还有很多美味,如王金喜的糖醋鳜鱼、红烧排骨,虞洪三的羊肚汤,邹老婆的豆腐花、小馄饨,袁老头的五香豆,用肩挑着担子的甜白酒,街头的小螺蛳、油豆腐、臭豆腐。一分钱一调羹螺蛳,五分钱一碗甜白酒,五分钱一碗油豆腐,一毛钱一碗羊肚汤,非常便宜。可当时囊中羞涩,也不能经常享用这种美食,只能看看,闻闻香味。我特别记得羊肚汤这种冬季的美食,在棋盘街的主要街道横街的路口,用油布搭起一间铺子,用大铁简砌的炉子,架着一只大铁锅,用硬柴火、本地山上生长的青刚烈作燃料,这种柴火烧熟的羊肉会更香。满满的一锅羊杂,里面放各种佐料,香气扑鼻。白萝卜占羊杂量的一半,一是节省羊杂数量,二是去除羊腥气。那时候冬天非常寒冷,一碗落肚,顿觉全身暖和。那种享受,那种感觉,现在是找不到了。是现在吃的太好了,还是现在味觉不行了,真不知原因何在?
春节贴对联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它是祈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良好愿望。可在棋盘街过年贴对联不光是这些,更有意义的是它是一个书法比赛的大展场。爱好书法的张渚人用对联的形式是展示自己书法的水准及一年来书法进步的亮相。各种书法,多种流派,精彩丰呈,争奇斗艳。大年初一,和几个书友逛悠在棋盘街的大街小巷,欣赏着、分析着其他书友书写的春联水平如何,暗暗较劲、一争高下的精神,现在回忆起来实属难能可贵。当时一批热爱书法的年轻人以此为平台,一年一度形成比赛、竞争局面,促进了张渚书法的发展。这可能也是张渚书法人才辈出的潜在因素吧!
古老而亲切的棋盘街随着时代的发展早已不复存在,代替而至的是宽广的柏油马路,整齐林立的高楼大厦,都说这是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破旧立新已是大势所趋。我觉得在破的同时保存老祖宗留下来的古韵遗风,那不是更好吗?而棋盘街只能定格在美好的记忆中了。
时光像催老的魔咒,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毫不留情地强加在头上,任何人都无法打破这铁的魔咒。这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也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模式。正因为这“公平模式”的存在,兴许让我们感到有些安慰。从稚童到暮年只是一瞬间,恍如昨天,我感叹时光飞快的流逝。在棋盘街度过的美好童年,似梦非梦。又仿佛看到兆丰年的瑞雪悠然地飘进木板门的缝隙;仿佛闻到老家花格子窗外腊梅淡淡的香味;仿佛听到老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影,站在门槛上喊着:“儿子,天已黑了,早点回来吃夜饭了。”这沙哑带血的声调让人心酸,我的眼睛开始模糊了……
千百年来古镇深厚的文化积淀,根深蒂固还在延续。棋盘街的故事像一坛陈年的老酒,似一首隽永的诗篇,是一曲生生不息的生命赞歌。(查元康 陶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