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就是这样,万物复苏。从田埂踏过:地里的麦苗、路边的小草,可着劲的从土里钻出来,青葱嫩绿;从村口绕过:桃、李芬芳,在暖融融的阳光普照下,各种清香辅陈在空气中,扑鼻而来;走得乏了,傍那颗有年数的大椿树憩息一下,“咕咕、咕咕”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从上端响起,随着树叶被“嗦、嗦”划到,只见那只春鸟边动情的鸣叫,边飞旋着冲向蔚蓝的上空,春天的鸟叫总是那么的动听,桃红柳绿,春心荡漾,它那是想用鸣唱来打动着谁?此情此景卫玲的耳旁又响起那个悠扬女声:“二月里来哟,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
初一(3)班的教室内,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洁净的窗户折射在同学们身上,烘出一室的温暖,寒假过后第一堂音乐课开始前的课间,女同学基本埋头赶作业,上一堂课是代数,二元一次方程,正负数在等于号的两边移来移去总是算错,准备最后抄作业的几位男同学,全力以赴互相追逐嘻闹中,脑子灵活、计算极快,短短时间内已完成作业的几位,正围在“弹弓王”王英杰的课桌前,讨论如何能让弹弓更有力,射程更远,副班长兼音乐课代表周亚丽尖叫着:“王英杰、樊士林,快去老师办公室把风琴搬过来”。
王英杰很干脆的回道:“不去,我五音不全,这唱歌课有什么可上的。”正盯着弹弓拉扯着橡皮筋的樊士林也头也没抬喊着:“反正唱歌老师就是班主任,他肯定又是让我们做作业。”
周雅俐无奈地另找了两位男生。樊士林走到第一排拍了一下小个子女生“嗨,卫玲,你们家不是开店的吗?能不能多抓些牛皮筋提供给英杰,让他把弹弓做得威力无比,放学后去树上多弹几只“丫雕”(注:丫雕为“鸟”的地方方言)拿回家爆爆炒炒,味道肯定不错。卫玲怯生生的回了一声“哦”时,上课玲响了。
卫玲是喜欢上唱歌课的,嗓音好,会唱歌。但她左腿走路有点跛,从来不愿意抛头露面。唱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总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上了初中,上学期音乐课老师就是教语文的班主任,他说那是副课不重要,中考又不用考,总是安排自习,自习也就是做作业。一个学期下来,大家基本都习惯了,上课铃声响与不响无所谓。数学做完了,继续埋头抄英语单词。
“起立”!“老师好!”,卫玲听到樊土林在底下小声的叫了一句:“乖乖”,她相信,那一时刻,该是全班同学的眼睛都是锃亮的,一位编着两条油黑发亮的长辫子、上身白衬衣,下身蓝色褶皱裙子女老师从门口飘了进来,站在了风琴旁。
“各位同学,下午好!”甜润清脆的女声:“我叫胡惠玲,从这学期开始,我担任你们的音乐老师”。卫玲那时居然为坐在第一排感到有点庆幸,戴上了二百五十度的近视眼镜看起老师来,瓜子脸,脸上皮肤白白净净如同奶油,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颤动着象在说话一样,其实正从她薄薄嘴唇中吐出:“音乐是反映人类现实生活情感的艺术”,卫玲内心开始心动、激动、并燥动,除了那张如同奶油般略显苍白的脸庞, 老师真是太漂亮了,声音也极好听。
“第一天,我要了解每个同学的音色,从第一排开始往后轮下去,每位同学站起来唱两句自已认为最熟悉的歌曲,我风琴伴奏。”
这回是王英杰在底下叫嚷了:怎么还真当回事象模象样上唱歌课了?懒得理她。
坐在第一排的卫玲,第一个细声细气的唱了句“春天在哪里呀……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胡惠玲很高兴第一炮就打响,看了看座位表:“卫玲,你就是一只会唱歌的黄郦鸟,很棒,就是要学着再响亮一些,和我差不多的名字,老师和你是自家人”。“哇,和老师是亲戚了”樊士林又在嘀咕,后面轮下去的同学似乎也是热情高涨,周雅俐唱了两句《小螺号》,连樊士林也吼了“学习雷锋好榜样……”,坐在最后一排的王英杰,是死活不站起来,他把依然把着弹弓的手垂在桌子底下,连连叫着“我不会唱,我五音不全”,好吧!我们轮流唱暂停一下,我弹一小段曲子给大家欣赏欣赏,随着琴声响起,听着听着,连王英杰都感觉整个人仿佛可以跟着音乐在跳跃、旋转,当然女同学都要穿上老师身上那样的裙子,跟着她一起舞动着,音乐嘎然而止,“王英杰,站起来”,“砰”,他站得急,弹弓铜丝架打在了课桌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胡老师和同学们都“轰”笑了起来,“好,声音宏亮,你现在跟着我,我边弹边唱,我唱一句你跟一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卫玲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艳丽,特别温暖。
都特别喜欢听到有关胡老师的消息,樊士林的姑姑是学校的老师,他中午是要去和教师们一起吃饭的,每次午间休息时,老师的“故事”就可以从他那里开始辅陈开来,胡老师的家原来在上海,她是在上海上的大学,学的就是声乐,跟着她的父亲下放到了南漕乡下。胡老师年轻漂亮,有一个“最可爱的人”是未婚夫。经常有信寄来学校,那时的樊士林总爱有事没事往门卫跑,假装帮看门的徐老头做事,其实是一看到有“胡惠玲亲启”,就帮着领着就跑,递到老师手上,然后胡老师会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插插他的鼻尖。
音乐课成了卫玲,也许也是同学们都期待的课程,每周两节,星期三、星期五成了最快乐的日子,看胡老师的漂亮衣服,听胡老师悦耳的声音,更是学唱那些美妙的歌曲,她说:音乐无处不在,它象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天空中自由的飞翔,从那时起,同学们学会了唱《二月里来》、《歌唱二小放牛郎》、《踏雪寻梅》、《雪绒花》、《啊,朋友再见》。初一(3)班还成立了合唱团,在那年五四青年节文艺会演,胡老师力排众议,让音色最脆亮的“小黄鹂”卫玲在前排当领唱,一首《五月的鲜花》唱得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卫玲那天化了妆可神气了,粉面桃花,她甚至感觉连樊士林看她的眼神如同注了水一般分外柔和。胡老师对她说:喜欢音乐属个人爱好,喜欢就唱,它时时可陪伴着你,不能上台演唱其实也无所谓,因为它能给你丰富多彩的生活。并邀请她可以在午间休息时,到她宿舍玩,周雅俐有时也跟着一起去,胡老师和两位跟她差不多时间进学校的英语老师住一起,她的办公桌整理得很干净,摆着一张她和一位“最可爱的人”的合影,照片上那人一身军装,好不威武。一本《视唱练耳》的书上“胡惠玲”三个字写得跟她人同样漂亮,见她们俩到了,胡老师把刚拆看的书信随手往书堆上一插,就搬过两把骑子,连说“坐、坐”,床旁的壁架上有一个一米长的木盒子,蓝底的外壳,上端有画着一只凤凰,旁侧还带着一把小锁,俩人稀奇得盯着,胡老师搬过那个木盒子横摆在桌子上,打开,一头宽一头窄:“这叫凤凰琴,这个构造简单、想学吗”,俩人异口同声的“想!”,好!从《世上只有妈妈好》开始,卫玲试着上去按了两下键盘,周雅俐憋着红通通的脸脱口而出:胡老师,其实我们更爱听你给我们弹的歌,三个头颅挤堆成一团。
初二年级,教室搬到了二楼,课程表上的音乐课时常被文化课老师借用,胡老师上课的次数少了,并且她的脸看上去比之前更白晢,慢慢发现其实胡老师有点孤单,,那两个没有她好看、蛮凶巴巴的英语老师经常挤在一起说说笑笑,宿舍里的日用品她们俩的摆靠在一起,胡老师极少的一些分开在一边,她经常在一旁看书写字,有时画画小蝌蚪一样的五线谱,自说自哼。
卫玲和周雅俐偶尔还会去她宿舍玩,胡老师正给她俩边讲边唱外国歌曲《喀秋莎》:“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着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歌声被正教初二英语的常丽芬老师一声严厉的喝斥打断:“卫玲,这次期中考试,你物理第一,几何一百分,就是英语考了个72,虽说全班及格的只有6个,但是你就因为英语没能纳入所有课目都在九十分以上的名单,还不好好利用午间时间反醒、反思,在这里哩哩啦啦有什么用?周雅俐也一样。”
主科老师一句话,俩学生赶紧撤,从此以后,就极少再私下找胡老师弹琴唱歌了。
上初三年级就再也没有音乐课了,连体育课也被主课占用,卫平偶尔去食堂拿了饭盒能碰见胡惠玲,应战中考时间上的紧迫感,只能跟她仅仅打声招呼,擦肩而过,某日樊士林神秘的“咬”着王英杰耳朵,样子象是咬着其实声音不小:“号外号外,胡惠玲原来有病,她是个桃花痴”。周亚俐立马揪着樊士林:什么叫桃花痴?“精神病的一种,春天的时候最容易发作”。“不可能,不许你们瞎说,你个造谣鬼”卫玲胀红了脸骂樊士林,樊士林耷拉着脑袋瓜有些沮丧继续嘟囔:常丽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胡老师的未婚夫居然成了她的男朋友,写信来要跟她分手和常丽芬结婚,胡惠平深受打击,在这早春二月,“桃花痴”就此发作了。你和周雅俐还是离她远点吧。周雅俐交叉捂着胸:蛮有点怕怕的。小个子卫玲此时却象勇士一样瞪着樊士林“去你的”。
卫玲回想几天前在底楼教室走廊碰见的胡老师时曾惊讶,老师两条乌黑长辨不见了,当时问缘由她回道:学校有规定女同学不得披肩长发,常丽芬伙同女教师们跟校长说胡老师有时就是披肩长发,身为教师应以身作则,她不得已绞掉了。是否那时胡老师已在忍受分手之痛了呢?
某日,胡惠玲特意到初三年级找到卫玲,告诉她今后自已不再和两位英语老师同住一个宿舍,每天骑自行车家与学校十几公里来回,正搬东西呢,想把凤凰琴送给热爱音乐又和自已投缘连名字也差不多的这个孩子。卫玲抚摸着这个天蓝色木盒,兴奋道谢之余竟突然内心深处生出几分凄凉,她刚刚看到胡老师的脸色与之前相比,不知为何竟又苍白了许多,齐耳短发披散着更是凭添了几分老气,她还没结婚,跟植物那样还没开花结果,怎如同落花般枯萎?
那天早上,卫玲刚进校门,全校又有消息传开了:“那个患有桃花痴的唱歌老师胡惠玲昨天放学后在回家路上,不知怎么落入刘村边上的水塘里,淹死了”。
常丽芬后来离婚了,卫玲听到后第一反应是哼起了那首《二月里来》:“种瓜的得瓜,种豆的收豆”该是真的吧?
母亲的老屋要修缮,存放于此安静了几十年的凤凰琴差点被母亲整理掉,也及时的被“救”下来了,上盒盖所画的那只凤凰依然骄傲的昂着头吟唱,花草树木积聚了一个冬天的力量,要在这春意盎然中绽放。桃花痴、桃花劫,微风中,拨动春弦,想要放下那些凄凉和悲伤,沐浴着明媚阳光,又一季《春之声圆舞曲》娓娓唱响。(魏 平 陶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