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书。《南书房》。其中有一篇《仁者寿,丹青仙》:“老爷子八十了。”
有一天,在一个画展上巧遇,握手,寒暄。顺便说了一句:过几天我去看您啊!
一忙,忘记了。过了些日子,接到一封信,说:“那天说的几天,真的好长好长。”
读到这里,心内不禁莞尔:该是怎样的一位老爷子,才会说出这么执着可爱的话来?
不急不慢地跟着作者的文字一路读去,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位老爷子,竟是已故多年的老同事、老画家张志安!
20年前,到轻校工作不久,便听说学校有位非常有名的老画家,画鸡特别有名气。我虽然也爱好文艺,但对画作的欣赏水平仅限于花鸟仕女之类的工笔,所以转身之间,便把那姓什名谁、画鸡特别有名气的老画家置于脑后了。
当时的单身宿舍在教师办公楼西面,我住在宿舍楼底楼中间的那个房间。我的东边住的是一对管理宿舍的老夫妻,西边的那个宿舍则常年没人住,我曾悄悄地到它的窗口去看过,里面空荡荡的,依稀有一座高高的仕女雕塑放着——看上去好像是个工作室。
平时上午上课晚了,我便直接在宿舍里煮饭烧菜。有一次,锅碗瓢盆交响曲响得正起劲,窗外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好香啊!”——听那口气好像已经流下了口水。我有些忍俊不禁,抬头看去,窗外走过一位老人,个子高高的,板刷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倔强地挺立着,一身靛蓝色旧中山装,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我看着他走向了我西边的那个宿舍。
有几次中午时分,我看到他在他的那个乱糟糟的办公室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挥毫作画。
有一天,从《宜兴日报》上读到了一篇质朴小文,暑名张志安,原来是我的同事,当下便想着要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
同事蔡力武告诉我,张志安出了一本书。都是小品文、小品画,据说书很贵,听到这个消息,我决意要买下它一一张志安质朴自然而不失可爱的文字,太适合我的阅读口味了——简直有种相见恨晚,一见倾心的感叹。
记得那天,我兴奋地带着买书的钱,如约来到张老师的家门口,却赫然发现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张志安,就是那个走过我窗口时说着“好香啊”的那个老人!就是那个中午时分在办公室里安静地挥毫作画的老师!就是那个画鸡特别有名气的老画家!
张老师非常不好意思地收了我的买书钱,我则心满意足地带着那本厚厚的16K本的精致的宝贝回了家。
转眼一个学期已过。第二年暑假前夕,我收到了张老师的一张请柬——邀请我参加他在徐悲鸿纪念馆举办的“张志安书画陶瓷作品展”——作为一个无名小辈,让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动。
此后,许多个学期末新年初,张老师骑着自行车在校园看见我,总会先叫住我,然后下车,象变戏法一样从挂在自行车笼头的小袋里拿出一样礼物送给我:有时是一本名信片,有时是记事本,有时是台历……都是以他的诗画为题材制作的印刷品——每次我都很不好意思,仿佛我买了他一本书,他要把那本书的钱一次又一次地用这样的方式来返还给我似的。
有一年,亲戚从大别山里采得二株野生灵芝送给了我,感念于张老师对我的恩惠,我便把那二株灵芝转送予他。记得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捧着灵芝,走进他的画室——他的画室已经搬到了陶艺系教学楼的三楼——其时正值课间,走廊里很嘈杂,说话几乎听不清楚。他接过灵芝,很开心。随手拿了一幅画,执意要送给我,我推托着逃出画室,他似乎记起了什么,又返回去拿了一幅更大的画和几张红黄底色散金宣纸,一起塞到我手里,说:“这个是你要的。谢谢你的——灵芝啊!”
回到家,我打开宣纸一看,原来是几页扇面,其中有一幅,上面写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原来有次我们谈话时,我曾对他说过这是我的理想。他竟然记住了。
张老师年岁渐长,见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有一次在校门口见到我,他叫住我,又从拎着的袋子里掏东西,掏来掏去没掏到,便有些不好意思。我见他消瘦并苍老了许多,想也没想就说:“张老师,你最近瘦好多,也老了好多啊!”他讪讪的,有些不自然地笑了,没说话。
没多久,又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文章,字里行间对生命的挚爱与豁达跃然纸上,心里不由狠狠地责备自己那天的口无遮拦,该是多么的冒失。
而今,张老先生离开我们已有多年,每每翻看他的文字,总会被那份自然流淌的质朴天真,豁达平稚的情怀而感动。
“我从山山水水中走来,又向山山水水中走去,足不停,笔不停。一路,有日月星辰作伴。”(张志安,《日月星辰作伴——山水小揖自序》)
张老先生:愿天堂里,有你的山山水水,日月星辰。( 张榕芬 陶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