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道理太科学了。我一个男孩，照理该和村里那帮野小子整天一起摸爬滚打形影不离才对。可不知为何，小时候我反倒是觉得和几个毛丫头一起“为非作歹”来得更痛快。
小建芳管我爸叫哥，算起来是我的长辈，可只比我大了两岁高出两个年级，所以那声“姑姑”到现在我都没叫出过口。好在她“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整日光顾领着我们疯玩，从来没空计较，我也就“难得糊涂”至今。
这是个聪明女孩。那时候只要有人上她家，她爸就指着墙上的“十大元帅”逐个说来，从不厌烦。次数一多，我才明白老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她爸让人看的其实是“十大元帅”下面那一墙“三好学生”的奖状。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小建芳带我们干起“坏事”来也都是这么曲里拐弯，痛快又觉着意犹未尽。
那个冬天学校流行踢毽子，每个人都以自己有个漂亮的鸡毛毽子为傲。小建芳自然不甘于人后，于是看上了阿洪家那只大芦花鸡屁股上三根黑白相间的长毛，心心念念都想拨下来插到自己的毽子上。她是女中诸葛亮，动脑不动手的，而我是她的死党兼跟班赵云赵子龙，重任自然落到了我头上。
那只全村“首屈一肥”的鸡中之王，素日混迹于群鸡之中。阿洪他妈每天早晚至少各点名一次，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拨下鸡王的毛来，颇有难度。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足智多谋的小建芳第一计便使得天马行空令人叫绝，名曰：醉鸡。那日先由我撅着屁股从她家泡米酒的缸里挖了一整碗醪糟，洒上糠加了米，还搭进去两块酱瓣肉，和得香香的，放在那只母鸡必经之地单等它来吃。我俩则躲在草垛后，静待猎物醉倒后拨毛走人。
少顷，那只鸡果然踱着四方步挺着小胸脯骄傲地出现了。我俩暗暗击了下掌，我还适时朝我的偶像竖了竖拇指，心里澎湃的敬仰之情真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话说那鸡闻到香味，一个箭步扑到食盆前，二话不说埋头就吃，连扒带甩那叫一个飞扬跋扈惊心动魄。眼瞅着大盆空下一半，忽见这厮抬头引颈长嘶，咯咯哒，咯咯哒，两声未落，忽啦啦杀出一群大鸡小鸡来，围到盆前一顿狂轰乱炸，眨眼就盆底朝天了。我俩蒙在草垛后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小建芳沉着，抬腿照我屁股上一脚，还不快去把盆子给我捡回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俩一连郁闷了好几天。我实在憋屈得不行，一拍桌子说：实在没法子我一把逮来算了，大不了让阿洪他妈追着骂上两天！小建芳兜眼一瞟，摇了摇头，放下作业本一阵沉思，突然向我一招手，如此这般又定下一计。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小村诸葛亮和赵云最完美无暇的“演出”。
隔天，在把阿洪领来一起做作业前，我们两个早已排练多遍，关键台词烂熟于胸。好戏即将上演，只等阿洪那个主角登台。
三人坐定，边聊边做作业。小建芳开始问我：“咦，你的乘法口诀背会了没？”
我一迭声说：“不会！不会！太难！太难！”边说边大皱眉头，“对了，你以前是怎么背会的？”阿洪与我同级同班，同为这小九九口诀所折磨，闻言停下抄我作业的手饶有兴趣地听我们对话。
小建芳一挥小手，两颗脑袋齐齐上凑，就听她压低声音说：“这个吧，其实挺简单。我有个秘方，今天告诉你们，不过你们首先要保证对谁都不能说。”
“我保证，我保证……”我赶忙应道。阿洪也连连点头，激动无比以至竟不能言了。
小建芳一挺背，对我说：“好，你先背一遍来听听，让我看看你会不会。”
我哼哼叽叽开始：“一一得一……”，没到五便错得难再继续。小建芳手扶额头连连咂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真没想到啊！唉，我就把秘方告诉你们吧。阿洪，你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不会，打死都不说。”
“好，我的方法很简单，要想聪明，只要吃双黄鸡蛋就行。”
“双黄鸡蛋？有双黄鸡蛋吗？” 计划进入到关键节点，我有点紧张，张嘴蹦出一句台词里没有的话。
小建芳朝我一瞪眼：“怎么，你不相信？好，你去，我家灶台上刚好有一个双黄蛋，你拿来吃了，看看到底行不行！”
阿洪也连声催促：“去，快去，吃来试试。”
我蹬蹬蹬跑进灶间，端起那碗“双黄道具”，临走又洒了点白糖出来：“嘿，还真是双黄蛋哪。你看，我吃啦！就这样喝？”
“喝吧！” 小建芳大方地说。
我一仰头，眯着眼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两个鸡蛋下肚还真有点撑，我摸了摸肚皮，意犹未尽地坐下。
小建芳有点着急：“快来试试，你再背一遍呢!”
我摇了摇头：“让我再看一遍。”小建芳伸腿在桌下准确地踢了我一脚，又瞪了我一眼。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嘿，真神了，我居然一口气背完了。阿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嘴巴张老大，半天对小建芳说：“你家还有没有双黄蛋了，给、给我也吃一个吧！”
“还有没有？你以为这双黄鸡蛋是树上的鸟河里的鱼泥里的蚯蚓？我家最后一个让这家伙吃了，我还心疼呢！”
“哎呀，哎……”阿洪抱着脑袋一脸的懊恼。
小建芳朝我一使眼色，我忍住笑：“咦，你家这双黄蛋哪来的啊？”
“对，对，你们家哪来的啊？我们家怎么从来没有啊！”
“这个嘛……这也不能说啊！这是我爸半夜从广播里听来的。说出去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哎呀，说嘛，求求你了，要不我把这自动铅笔给你了……你就给我们说说吧！”
“这…这，那好，我可就对你们俩说啊，你们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
“不说，绝对不说！”“死都不说！”
这回小建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个双黄蛋关键就在下蛋的鸡。只要在晚上偷偷把这鸡屁股上的长毛拨了扔鸡窝上，就可能下出双黄蛋了。这千万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大人都不行，谁都不行，一说就不灵了。”
“真的?”“真的!”
……
阿洪那支自动铅笔我用了几次，写字又轻又快。还是小建芳懂事，说：既然漂亮的鸡毛毽子做好了，那铅笔还得还给人家。后来到底找了个由头还给了阿洪。至于那小九九口诀，阿洪也终于背会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吃双黄鸡蛋的作用。
今年清明回到村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只悠闲的鸡。阿洪的儿子带着我儿子满村撒欢找不到人影，是不是他俩也在玩诸葛亮赵子龙的游戏呢？（李 达 陶都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