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鸣道友知己之交,有些年了。我是诗人,他是陶艺家,隔行互敬,也能谈在一起,皆因精神底背都沾着一些诗性。诗写之外,我也从事文艺理论与批评,有弟子称“诗人学者”,一时莞尔,便转借来称吴鸣“诗人艺术家”。如此“诗”在一块,自是越发知己了。
知己的另一个背景,都喜欢中国水墨。
不过,我只是喜欢看,时而发点感想,与人交流。年轻时也涂过鸦,很快发现这“水墨”二字学问太高深,再不敢“亵玩”。吴鸣亲近水墨,该是天生的缘分。读他立身入史之紫砂作品,仅那一份“潜抽象”意味的素宁语感,和深度弥散的诗意心象,便与水墨“通幽”。
我一直认为,中国水墨语言的表现能力,从根上起就是非具象的,亦即是抒写性的而非写实性的。故无论是画山水、画人物、画花鸟,都不能太着相,着相就死,就僵硬,就百人一面,千篇一律,你抄我的,我抄你的,或自我复制,或成为他者的投影,没了意思。同时也不能太不着相,抽象成完全脱离了自然物态对象的单一笔墨线条,变为另一种非驴非马的东西。我将这种界于抽象与具象之间的画法称为“潜抽象”——大象还在,只是已非表现的主体,翻转为随笔情墨韵的抒写而重构的“心象”化的物象,方得气交冲漠,与神为徒。
由此也可以说,中国水墨语言天生是带有“抽象”意味的,只是“抽象”得是否有“味”有“韵致”,则端看运用这种语言者之内在修为如何。换句话说,“抽象”是一种气质,一种本体论而非方法论意义上的所在,是谓“心通”。
当然,心通还得手通。吴鸣的手,原本先就是立志“下手”于书画的,按夫子自道:是“紫砂”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这“命运”顺理成章地在紫砂艺术上入史立身后,“初心”复萌,转而拾起“童子功”入水墨问道,壶边清泉生云烟,自是另一番“顺理成章”。
最初知道吴鸣入手水墨画,本以为壶边得空,逸趣散心的事。其间还有幸得赠一幅小品,叹赏出手不凡,虽墨淡笔疏而韵致不菲。待到得识“全豹”,方解得“初心”有如“初恋”,一旦复萌即一发不可收;“逸趣”发为“问道”,“散心”发为“言志”,“童子功”发为“专业范”,继而风格渐成,格局独备,以至顺理成章地有了一部精选画集的问世,让同道知己刮目相看。
细读问道言志之“专业范”的吴鸣水墨画,大体可归之“现代水墨”一类,但又不乏传统水墨的气息与韵致。当代许多所谓“现代水墨”,其实多不到位。或语到心不到,或心到语不到,或一味观念演绎,玩形式花活,终归脱不了模仿性创新或创新性模仿,一时喧哗而已。吴鸣的“现代水墨”,好看,有味,耐品,非传统亦非现代,是现代也是传统,有如他的现代紫砂艺术,同根分蘖,别开一界,只是材质与语言不同而已。早先拜读他的紫砂作品,就常常觉得若将三维折返为二维,将立体展开为平面,就是绝佳的现代画。而今读其画作,复觉着若再折返回去,不就是其陶艺的“反转片”?这里的关键,在于“两厢出手”的背后,有共同的底里作支撑:一是这些年我常讲的“现代版的传统文人风骨”,二是这些年大家重新认领的“现代重构的传统笔墨精神”。故外在的语言形式怎样变,内里的精神气息仍是畅达无隔,有违而不犯的审美亲和性。
按西人哈特曼的说法,艺术作品可分为“前景层”与“后景层”,“前景层”是物态的、感性的形态,“后景层”是精神的内容。
吴鸣水墨之“前景层”:书法筑基,诗意酝酿;笔意豪爽,墨色浑涵;脱去格律,独得意趣;兴寄深婉,气象清远;格高思逸,不落凡近。所成语言图式,融观念于视觉,得诗意于心象,藏诡异于素直,出奇崛于朴拙,起玄远之烟云,生幽微之灵魅,简中求丰,出幽入朗,悦目洗心。
吴鸣水墨之“后景层”:文化打底,诗意忖度;优游不迫,冲谦自牧;接引传统,得风骨而无匠气;融汇现代,成心象而无习气。两源潜沉,有来路,有去路,加之学养驳杂深厚,爱好广泛有致,潜沉修远,“老酒”窖藏,遂酿就润己明人而深永弥散的诗意境界和文化气息。由此灌注于自家笔墨,其精神内涵自是体会深刻而气格不凡。
“前景”“后景”,关键在“心境”。吴鸣一手陶艺,一手水墨,手里的“活”不同样,心境却是一致。尤其到了水墨画这里,出于修为,发为自得,加之先前紫砂艺术之立身入史的底气为本,越发没有了功利的驱迫,只是以心养之,以情养之,养久养熟了,物态的笔与墨,便经由长期主体精神的“修行”与“浸润”,至“心手双畅”时的“气化”(气质化、气息化)而达成“诗性”境界——一种“意造”而非经营。
所以说,一切优秀的艺术家,必然同时也是优秀的文化人。这样的艺术家,无论出手何种艺术,皆有文化的精气神为其打底,那出手的“活”,自是卓然高致。仅此而言,吴鸣可谓本色当行,渐入佳境。是以分身水墨,将陶艺当儿子养,水墨作女儿养,“儿子”已顺理成章地“出息”到满世界响当当,“女儿”养在“深闺”多年,一时要“掀起你的盖头来”,惊艳行世,也该是顺理成章的了。(宜兴日报 沈 奇)
第九届中国宜兴国际陶瓷文化艺术节 怡墨研砂——吴鸣作品展
紫泥公社系列活动之二
展览时间:2017年10月25日至11月25日
展览地点:宜兴市美术馆五楼展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