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渔民的“蜜月”,也是小镇居民的“蜜月”。七个月的封湖禁渔让人积蓄了太多的期盼,封湖的日子里,渔民像慵懒打盹的老猫,一到开捕激灵得两眼放光,而小镇上人们的生活也像刚出水的针口鱼一样闪着银光,有着与日常不一样的神色。从街巷走过,常见人家将煤球炉拎在门外,支起油锅,主人见你停下,会诚意叫你自己动手抓几条氽好的鱼尝尝。夜晚昏黄的路灯下,妇女们聚在一起,张家今天买了几十斤梅鲚鱼,街坊们端着小板凳坐一起帮着择鱼,明天李家买了几十斤针口鱼,大家又来帮忙,太湖里的鲜货上来不隔夜,当天处理好。妇女们聚在一起,话题不外乎,今年的白虾、银鱼又比去年上市少了,价格又贵了。然后又聊着家常,渔档季节,作兴多制作些鱼干,给外地的亲朋好友捎些去,这也是一个地方的独特风情。
(一)
秋风乍起,太湖开捕,有湖鲜大量上市了,小镇上的人不会辜负大自然的馈赠,白鱼清蒸,白虾水煮,小银鱼炖蛋,大银鱼炒雪菜,斜婆只鱼做馄饨馅。吃谱好的人家,去太湖边买条大青鱼,腌其肉做爆鱼,烹其尾做划水。
除了变着法子尝鲜,人们忙着晒鱼晒虾,街巷中,阳光充沛的地方搁着一只只竹筛,里面铺晒着梅鲚鱼、针口鱼、小白虾。竹筛不够用的人家,索性铺晒在干净的麻条石上。
镇上大户人家白虾一买几十斤,上百斤,放铁锅里氽一下捞出,里面啥也不放,唯一的调味品是盐和阳光,晒几个日头后装袋捎给亲友,或留着自家慢慢吃。
白虾干是百搭,是随配,炒菜时抓几只,烧汤时放几只,菜肴提鲜了。贫穷年代,你去小镇寻常人家作客,事先没打招呼,饭餐头上主家来不及出去买菜了,主妇能变出菜来,陶盆瓦罐破缸里种着活泼泼的大蒜,择几根碧绿的叶子,白虾干跳大蒜,一青二白。他们讲菜名时用了个跳字,生动跃出。
(二)
早先,小镇西河沿有个廊棚,当地人称“行里”,这是水产交易的行栈,渔民将太湖里捕到的渔虾送上岸,大箩筐,木杆秤,人声鼎沸,空气里满是鱼腥味。
太湖里最多的是梅鲚鱼,占到太湖鱼产量的一半,过去行里交易都是按担计算。梅鲚是学名,我们小镇上的人叫它斜婆只,为啥叫斜婆只,江湖上没听到它的故事传说,我猜想跟形状有关。此鱼形似竹刀,头大,体扁,尾部分叉呈红色,小的又称凤尾鱼。
小镇上的人并不金贵它,因为它刺多肉少,那时候家里养猫的人家,将斜婆只晒成鱼干作为猫食,每天抓把鱼干放锅上蒸一蒸,拌饭给猫吃。行里收下来的斜婆只大多转手卖给外地人,或给当地养大闸蟹的人家作饲料。斜婆只烹饪得法,其实味道蛮好的,它跟长江里的刀鱼类似。镇上讲究吃的人家会做出花样来,选细小的斜婆只油炸,加作料,糖醋味,是极好的下酒菜。街坊中张家孃孃和杨家姆妈每到斜婆只上市就包馄饨吃,去头捏肚,沥水后用刀背敲,敲到泥一样细腻,馄饨鲜美无比,吃不出一丝鱼刺。
(三)
斜婆只鱼不值钱,过去几角钱一斤。太湖里的湖鲜要说金贵,当是“三白”,银鱼,白虾、白鱼。银鱼有二种,大银鱼和小银鱼。通常称之为银鱼的是指小银鱼,约二寸长,体圆,形如玉,无骨无刺,色泽如银。还有一种大银鱼,手指头那么粗,肉头肥厚,当地人称之为泽鱼。
秋天是银鱼大量上市的季节,街市上大盆大桶装着售卖。银鱼娇贵,出水即死,周铁小镇离太湖近,有长长的湖岸线,居民口福好,能吃到起水不久的新鲜银鱼,吃着吃着嘴也刁了。论银鱼难得的程度,秋天的银鱼虽丰腴鲜美,但不及春天的银鱼珍贵,宋代诗人张先有“春后银鱼霜后鲈”的句子。早先初春时光,小镇入太湖的河岸边常见有人扳银鱼,那是一张四米见方的网,四根竹扣住四只角,顶端有绳子系着,网细如蚊帐,网眼大了银鱼会逃走。春寒料峭,树上还不见绿,扳银鱼的人穿着棉袄,几分钟扳一次,一网才扳到几条银鱼,用小海兜操起来放盆里,一上午扳到几两,欢喜得很,中午饭菜有了。春天的银鱼像缝被针那么细小,银鱼饨鸡蛋,真是好吃不过的东西。后来我离开小镇到城里工作,再也没吃到这么鲜美的银鱼,有几次买城里市场上的银鱼,竟吃到口感如玻璃纸一样木笃笃的银鱼,有人告诉我这是为保鲜用药水浸泡过的银鱼。
秋捕时还有一种叫针口鱼的小鱼,上市量特别大。也有人叫它钉头鱼,因鱼嘴上长有一根针,像角一样。这种鱼不大好烹饪,容易碎,最佳吃法是做成角鱼干,用盐腌一下,加料酒、生姜、红辣椒,放太阳下收干,然后下油锅汆,大人当下酒菜吃,小孩当零食吃。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品吃食,吃了放不下,忍不住要抓几根尝尝。
(四)
秋天开捕的日子里,小镇上的居民吃银鱼、白虾、白鱼、针口鱼、斜婆只鱼是家常便饭,这些鱼至今仍是太湖淡水鱼类中的主角。现在比较难见到的是黄鲇鱼,红丫叉、黄长条、花花媳妇、斑丫、蒿子鱼、叽郎鱼、痴虎鱼等,有的已近绝迹。
黄鲇,太湖里的霸主,以食鱼为生,异常凶猛。二十年前有渔民用丝网捕到一条57斤重的黄鲇,起网时,丝网给它缠破了7条,可见黄鲇有多凶悍。现今,黄鲇鱼量很少,捕到十斤重一条黄鲇算欢喜事了。
红丫叉,即红鱼,与白鱼同类,不同的是鱼尾分叉处为红色。红丫叉与鲤鱼都被视为吉祥鱼,小镇上的人家请祖宗做更饭都选用红鱼。
黄长条,形似白鱼,但刺骨比白鱼少,因其尾部有一抹金黄色的条纹,故称黄长条鱼,此鱼清蒸,味道最美。
花花媳妇,鱼身上有花纹,人们喜爱它,给它起了个有人情味的鱼名,花花媳妇。早先,内河都能捉到,现在想要烧一盘花花媳妇已难了,此情已待成追忆。
斑丫,形状挺有趣,肚子大,早先渔民一船舱鱼虾,来不及分拣,会夹杂几只斑丫拿上岸。镇上人不吃斑丫,因为它有毒,一般人不会烧,要有经验的厨师才会烹饪。有顽皮的小孩拿根麦秆,插其尾部,当气球吹。我后来才知道,小时候我们叫它斑丫的鱼,在长江里叫河豚。
痴虎鱼,无刺,味美,鱼皮为土色,上面有黑色斑纹,嘴大,上下嘴唇间长着密密的牙齿,吃小鱼。此鱼我已多年没看到了。儿时,迎巷门陈惠生家总吃痴虎鱼炖鸡蛋,陈家两个儿女在部队当军官,是街坊邻居羡慕的开心人家,小镇上的人把讲究吃的人家,称之为“吃谱好”的人家。有渔民知道陈家吃“高头货”,湖里弄到新鲜难得的鱼类往他家送。陈惠生吃螃蟹有一套专用的工具,叫蟹八件,蟹针、蟹钳、蟹勺之类,吃完之后蟹拼回去还原成一只螃蟹,这也是吃螃蟹的高境界了。
太湖边还有一道名菜,叫痴虎鱼烧菜薹。做法是将痴虎鱼尾巴反过来从鱼嘴里穿过,背上花斜刀纹,鸡蛋淀粉调成糊,鱼沾一下,下油锅氽到外皮黄灿灿,内里鱼肉像珍珠一样,捞起。再下锅放作料烧,之后放碧绿的菜薹,那个入味,那个鲜,打你巴掌筷子都不肯放手。
鳗鱼,外观像一条蛇,没有鱼鳞,肥嫩鲜美。儿时我不敢吃鳗鱼,曾经听到过传说,太湖里的鳗鱼是吃死人长大的,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可小时候我就是信了。到成年后,吃到鳗鱼,后悔了,这么肥嫩的鱼没早吃。
蒿子鱼,此种鱼小时候吃得比较多,一团肉,鲜嫩肥美,一根脊骨像蒿子一样直下,没什么横刺骨。儿时蒿子鱼便宜得很,几角钱一斤,常常是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船上人家送鱼上岸,街坊们拎着竹篮子去买几条回来,烧的时候放把咸菜,透鲜。
小镇上的人烹饪湖鲜总会放点咸菜,至今仍有人老法腌菜。春天腌菜封瓮时用稻草编成一条辫子盖瓮,之后上面涂一层泥巴,如此密封不会出气。太湖开捕时开瓮头菜,烧蒿子鱼、叽郎鱼、泽鱼,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下来。可惜蒿子和叽郎鱼现在极少见到了,太湖生态环境变了,从此江湖多传说。
(五)
九月是渔民的”蜜月”,也是小镇居民的“蜜月”。
七个月的封湖禁渔让人积蓄了太多的期盼,封湖的日子里,渔民像慵懒打盹的老猫,一到开捕激灵得两眼放光,而小镇上人们的生活也像刚出水的针口鱼一样闪着银光,有着与日常不一样的神色。
从街巷走过,常见人家将煤球炉拎在门外,支起油锅,主人见你停下,会诚意叫你自己动手抓几条氽好的鱼尝尝。
夜晚昏黄的路灯下,妇女们聚在一起,张家今天买了几十斤梅鲚鱼,街坊们端着小板凳坐一起帮着择鱼,明天李家买了几十斤针口鱼,大家又来帮忙,太湖里的鲜货上来不隔夜,当天处理好。妇女们聚在一起,话题不外乎,今年的白虾、银鱼又比去年上市少了,价格又贵了。然后又聊着家常,渔档季节,作兴多制作些鱼干,给外地的亲朋好友捎些去,这也是一个地方的独特风情。(宜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