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长乐弘陶庄,顺着路往右前方走不远,可以看到一座龙窑。宜兴是陶都,紫砂壶闻名天下,人们喜欢紫砂壶器形之美,收藏价值之厚。但我却有一个愿望,很想去看看紫砂壶怎么烧制出来的。
宜兴保存最好的龙窑,是位于丁山前墅村的古龙窑,长约五十米,利用自然山坡建成,头北尾南,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的巨龙。据说,这座古窑起火于明代,薪火相传,至今还能用传统的方法烧制陶器,是一座活龙窑。
紫砂壶之美,大多在于功能、造型、材质和工艺。因为前些年的收藏热的兴起,紫砂壶一时间身价上涨,拍卖行里,一把壶甚至可以卖到几千万元。
紫砂壶,不论是出自普通工匠之手,还是大师的精心之作,都要通过一个完整的生产工艺过程才能完成,就是治泥、制壶和烧成这三个主要环节。
说来有趣,紫砂壶本质是泥土,在火中煅烧成长,最后却是用来盛水品茶的,这一土一火一水,倒也相得益彰。
长乐陶庄的龙窑不长,大约二十米,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徐秀棠按照传统的紫砂龙窑复造的,主要供游客观赏,偶尔也做一些陶艺试验。
龙窑略微倾斜向上,与地平线构成十几度的夹角。主体是圆柱形窑腔,内壁以窑砖砌成拱形,外壁由石块和白土筑成,宽约两米。窑腔两侧有十几对圆洞,俗称“鳞眼洞”,用来投放松枝等燃料。
千百年来,龙窑烧制陶器完全依靠松枝和竹枝作为燃料,确保了陶器的品质和个性。这种呈一定角度倾斜的龙窑,可以让火自下而上自然升温,非常节能。窑尾还在烧着,窑头就可以出窑了,出空的窑位又放入新的泥坯,利用余温进行加热干燥。
宜兴龙窑非常有名,明清时期,就与蜀山窑、钧窑齐名。最繁盛的时候,有巨细龙窑百余座。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丁蜀区域还有七十六座龙窑。
龙窑边上有石阶,可以攀上窑背,近距离看“鳞眼洞”。掀开盖着洞口的土坯,往里看黑黝黝的窑腔,有点像窥探。我喜欢这种窥探。瞻仰历史遗存,如果看一眼便知全貌,固然也是一种欣悦,但总是觉得缺少一点东西。时间是慢慢流淌的,有浊浪排空,也有平沙落雁,有光明的堂皇,也会有幽暗的隐晦。历史的遗存,是人生坎坷的写照,是光阴如梭的痕迹。因此,沿着它本身的轨迹去细细探寻,不可一蹴而就,方得乐趣。
窑腔里黑暗莫名,从窑背下来进入龙窑,犹如探身秘境。一缕光线从上方的窑口射下来,让人的视线朦朦胧胧的,难以看清前方。烧窑时,窑温根据需要不时变化,最高可达到上千摄氏度。就算出窑,温度一般也有四五十摄氏度,人站在里面不动,汗水都会往外冒。
抚摸窑壁,感觉手指尖与古老石砖的摩擦,似乎在与时间对话。眼前仿佛出现一幕场景:光着膀子的窑工从黑暗的窑洞中走出,他两手端着摞得高高的掇罐匣钵,里面是烧好的紫砂壶器,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汗水汇成一条条的水线流下,湿透的短裤上沾满了黑色的尘泥。
不到三十米的长度,横亘千年时间,其间窑火熊熊,传递着人间的喜怒悲欢。
徐秀棠大师在《我所见到的紫砂艺人》一文中回忆,汪宝根、杨阿时、周邵氏、史莲生、邵茂章、王吉庆、唐桂生、王熙臣等老一代的宜兴制陶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匠人。如他所说的做坯师傅陈汉西,“个子不算高但很壮实,是老实的农民个性。”
一座龙窑,一把窑火,让泥胎的紫砂壶,在短短的时间里改变了气质,变得坚挺而伟岸,有了自己独特的美学情趣。
龙窑,是宜兴紫砂超拔泥途的祭台。走上这个祭台,一切都不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