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英
紫云英和荷花郎是一对小情人吗?
看名字,紫云英是穿着紫红衣裙的小村姑。荷花郎呢?自然就是头顶小绿叶眼睛滴溜转的小顽童了。
年一过,天气还有些冷。下过一阵雨,飘过一场雪后,天就突然亮起来,仿佛一夜间,田野间绿油油的一片,地毯似的,春就来了。
此时的江南春天,是啄破壳的小鸟,嫩黄的羽毛,是河畔杨柳的嫩芽;叽叽喳喳的雏音,稚嫩可爱,小手忍不住地要伸出来,要捧起它来玩玩。这个时候,祖母就在柔嫩的初春里叫我,“去,揪一把荷花郎来换换口味。”
荷花郎躲在麦田中间,一小块田地,豆腐干一般。秋收过后,祖父就在这块田里撒上一把种子,春风的吹过,蛰伏在泥土上的荷花郎就挺起了身,绿油油地舒展叶芽,犟头犟脑。天上的云是白的,地上的田地是绿的,拎着一只小竹篮,手拿小镰刀,坐在荷花郎中间,四肢八骸也都柔软起来,嫩嫩的绿绿的,也如祖父播下的一棵荷花郎。
荷花郎的命贱,祖父种它是用来沤肥做猪饲料的。那块地种得伤了,结的麦穗像螳螂屎了,种的油菜开不了花,结不了籽,祖父就在这块地上撒上荷花郎的种子,让这地休养下,养养肥力。可就是这个命贱的小东西,硬是在初春里给我们一份新鲜的滋味,尝到原野的味道。
脱去穿了一冬的老棉袄,伸出小胳膊小腿的荷花郎在田野上肆意蔓延起来,绿嫩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它的心多高啊,它一定想和蓝天白云做个伙伴,像我们村里的孩子一样,在碧野上扳个手腕,摔个跟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还是跟我回家吧。
荷花郎摘洗干净后,柴火已经烧得红红的了,加油加盐,爆炒几下,一盘碧绿生鲜袅绕着热气的荷花郎就端上桌。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呢?一碗碗白粥围绕在荷花郎四周,虎视眈眈。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呲着大白牙的小白兔咀嚼青草的样子;看到了队上的老水牛咀嚼水草的样子,最后,我成了小白兔,我爹娘和祖父母他们都成了老水牛。
荷花郎是春天的使者,他是野性的,他唤醒了大地。给我最原始的印象,就是和我们村里这些半大小子一样,是给这块广阔贫瘠的土地蓄力续命的。直至上学后,我才知道荷花郎还有一个学名:紫云英。
紫云英不就是村上的妹妹阿豆吗?
一片片紫色的小花,开在大地上,烂漫芬芳。小蜜蜂此刻是最忙碌的了。嗡嗡地在一朵朵小花上耕耘,小小的脚丫上沾满了花粉。小姑娘阿豆却是最空闲的。她站在花海里,采着一朵朵紫云英的小花,花蕊橙黄,花叶赤紫红白,小伞似的紫云英捧了一怀。此时,风是暖的,阳光也是暖的,把这幅图景倒挂起来,就是一幅天下最美丽的图画:阿豆。
紫云英开花的时候,是阿豆最快乐的日子。万紫千红里,蜜蜂和蝴蝶在歌唱,阿豆也在春风里歌唱,她们歌唱的是什么呢?阿豆羞羞一笑,不告诉你!其实,不告诉我也知道,她们歌唱的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传说,很久以前,一个美丽的姑娘为逃脱豪强抢婚的魔爪,路遇田边的一少年。为救姑娘,情急之下,少年和姑娘换了衣服。最后,姑娘逃走了,少年却被豪强杀死在田边。春去秋来,身穿姑娘荷花绿衣服的男子就化成了田地里的秧草,这就是我们当地人叫荷花郎的紫云英。
此刻,我坐在小木船上,向着滆湖走去。绿水、蓝天,橹声欸乃,芦草丰茂清香。在这个春天里,我坐在去滆湖割草积肥的船头,吃着祖母腌的荷花郎,想象着在春天里采花的阿豆,突然感觉到踏实和快乐!
其实,荷花郎和紫云英就是我们这些平凡的生命,不管撒在田边地头,还是角角落落,最后都能让这个世界葳蕤美丽,生机勃勃。
青团
白瓷小碟里,盛着一只刚出笼的青团。热雾袅袅,碟上的两只粉蝶在青团边翩翩。这是江南的三月,青团上烟雨溟濛。
做青团的草,我们叫棉茧头。薄凉的春风里,棉茧头软软散散地舒展在田头沟垄边。采摘它们的,是一双细软的手。长长田埂上,留下一串细碎的足印和歌声。
采摘棉茧草是丫头姑娘的事情,做青团就要大妈大婶们来完成了。这是一个过程,就像人生,经历烟火,才能体味其中滋味。
青翠的棉茧草用热水汆一遍,时间不能长,柔软碧绿,凉一凉,切碎,然后,和上白雪般的糯米粉,倒上温水,开始慢慢地揉,揉,白雪般的粉团,慢慢地地变绿,淡淡地洇岀春色。
馅呢,有咸的,有甜的,自然都是从泥土里来的。咸鲜的有荠菜馅,马兰馅,有青菜萝卜丝馅。田间地头转转,一下午的功夫,荠菜、马兰、青菜、萝卜装满一蓝。把它们洗净,滚水淖一下,然后切碎,加上麻油、酱油,雪盐,当然,最好是去肉铺上买一块肥瘦相间的的猪肉,斩碎了和青菜、萝卜搅拌了在一起,然后就成了包青团的馅,闻闻,喷喷香,那是大地的味道。
甜的呢,甜的馅一般是用芝麻和赤小豆做的。芝麻乌黑饱满,用清水洗净晾干了,放在热锅里炒,炒得满屋子的香,炒得窗边的树枝上有麻雀、白头翁在鸣唱,拿出来,放在小石臼里捣碎,如糖,加猪油搅拌,香喷喷的芝麻馅就做好了。
豆沙馅就不是上面的做法了。赤小豆自然也是精选的,一身红衣的赤小豆,佩条白围巾,精明干练的样子,是所有豆子里最英俊的,很是讨人喜欢。熬豆沙时,要先把它浸泡上一夜,加水用柴火慢慢煨烂了,再去衣沥沙,加糖加油,一道道工序下来,英俊小生就熬成了甜糯可口的豆沙。想想,要经历这个人生过程的赤小豆肯定不大情愿。
不过,在红尘里走一遭,不管是荠菜、马兰、青菜、萝卜,还是芝麻赤豆,万事万物都要经历一个脱皮换骨的过程,才有成就。
青团做好了,铁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咕咕地,迫不及待的样子。可以上笼蒸了!笼蒸是竹编的,下面铺着笼布,青团排着队挤在里面,一个个不远不近,这样最好。灶堂里的柴火旺旺的。烧火的是男人。黑红的脸更红黑了。
蒸笼上冒出雾气了,又白又粗,满灶头满屋子都罩在雾里,人在屋里腾云驾雾。约摸一柱香的辰光,新嫁娘样的青团就可以掀盖出笼了。青团仙子样地端坐在蒸笼里,甜是甜,咸是咸,水灵灵,仿若青草和叶芽在春雨中纷纷拱出地面。
万物生长,天清地明。男人眼里荡漾三月的春光,他闻到了悠远的芬芳。
天是绿的,地是绿的,山是绿的,水也是绿的,眉毛头发也绿了,吃着青团,也像大地上生长的一棵草。(文章转自:太湖西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