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知道有团氿,是从我们小村西侧那条小河开始的。这里先要说说我们所住的这个小村和村西的小河。我们从小住的这个村有一个雅致的名称叫西村。其实西村是一个自然村,村里有两个生产队,分别叫做西村和西桥,又习惯分别被叫做东队和西队。我们家就在西村生产队,也是东队。村居中有一排又长又宽的大房子东西向一字排开,住着几十户人家。中间十几间都有前进和后进两进,前进为平房,后进为楼房。那主要的建筑是一户姓史人家的老宅,土改时分给了十几户人家。而那十几户人家大都是响应政府号召从邻村搬进来的。既然有前后两进,那前后两进里就都分别住了人家。全村住着百来户人家,以邵姓居多,其余姓也有二十多家。
老宅前有一面连着近十间屋宽的大石场,成为整个西村的中心。于是在这面石场上,日夜在演绎着小村的精彩。我们家就住在石场西侧离西边倒数第三家人家。我们家的房子正巧是挨着中间楼房西边的第一间平房,有先后三进。于是整个屋里就象又长又大的巷弄。我问过我祖母,为什么我们家是住这样的房子,她回答说当初大队里是先让挑楼房的,因为她的腿脚不方便,所以家里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巷弄似的房子,把楼房让给了别人家。我祖母是那种典型的小脚老太太,我们看她走路一摇一摆,就理解了她当初的选择。住这样的房子不要爬楼梯是好事情,但是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很少有可以开窗户的地方。唯一的窗户就是开在朝东隔壁前进平房和后进楼房中间的天井处的墙上。
江南人家大都靠水而居。有了水才会让生命永续。我估计早先落成的村庄,先祖们要落户时第一看中的就是这里的河流。我们西村和江南大多的村庄一样,依水而筑。西侧那条长长的河流,也许它没有正规的名称,我们习惯称它西河。西河南北向,南端一直连到铜官山脚下的一个河码头,北端连着不远处的荡河,再蜿蜒向东流入团氿。
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到村上,走到河边玩耍时,居然发现西河大桥埠南侧拦河筑起了一条大坝。说是大队里已经决定趁着冬天干旱季节,要把西河从这里向南的河流里的水抽干,简称干塘。干塘了可以捉到点鱼,分给大家过年用,可以把河底的河泥挑上岸作肥料,而更重要的是可以清掉淤泥开阔河床。这样的大动作几年才一次。所以我们全村人端了夜饭碗都在河边看热闹。
有人看到河里的大坝已经筑好就问抽水的大机船什么时候开到这里来。生产队里知情的干部就说,大机船已经在团氿进这条河的入口处了,荡河里是没有关系,因为荡河又宽又深,但转进这条西河来不知道大机船能不能开进来。
荡河的宽大,我是有数的。因为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就坐了父亲摇的水泥船去荡河最西端的新街接过我祖母回来。我祖母在新街堂前村的娘家和女儿家住了个把月了,要回家来,我父亲只得摇了船去同她。当然在回来的船上还有祖母在堂前娘家的内侄。我们在新街码头上了船,等船一直沿荡河向东开了七八里,经过了几个岔河口又面临着是否要转弯时,我喊着表舅的祖母的内侄突然问我,你看看这里要不要转弯呀?我凭对两岸风景观察的感觉,觉得已经到我熟悉的岸边风景了,就大胆地说,这里肯定要右转弯了。表舅还要骗我说,好,听你的,但是转弯错了你今天就回不了家了哦。我说,不会错的。等船头转到西河里时,我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西桥,就连忙骄傲地说,我没有说错吧?表舅笑了笑说,你真聪明,真是让你说对了。他说他其实自己也没有数,是真的要考考我的。我父亲一边摇船一边说表舅,你就别考他了,他们小伙伴经常来这里荡河边玩的。表舅“哦”了一声说,怪不得呢。我祖母看我指引的方向,也一直坐夸我聪明。
有人怕大机船开不进西河就说,大家都到团氿进河口去把大机船拉进来。生产队的干部笑了笑说,不用急么,为什么叫大机船呀,因为大机船上有几台划浆机器,力气比人力大多了。又有人担心大机船进了西河是否会被村后西河上的西桥桥顶拦住。于是又有人说,现在是枯水期,应该没有问题的。终于等到天要暗下来的时候,有人说大机船已经从荡河口转进西河了。我们连忙赶到村后,站在西桥上看着正朝我们驶来的庞大的大机船,而且一来就是两艘,都兴奋得直叫喊。
说真的,生在水乡,小船是看到河边到处都是,但看到这么大的机船还是第一次。大机船开过了西桥,开到了河坝边,生产队的干部要紧先安排机船上的师傅吃晚饭。我们则走上大坝走进大机船里看稀奇,觉得大机船的船舱里比大轮船的船舱都考究。
我一直不知道团氿的氿字怎么写,只知道大人们经常卦在嘴边说。如此大的机船都开到我们村,大人们早就说大机船在团氿里毫无问题,我就设想这团氿肯定很大很大。
大机船给西河里抽水,我们一放学就去看那几个大管里喷薄而出的大水柱。心想这样的大水拄下,水性最好的人大概也吃不消这个冲力。那时是冬季,我们对西河最多的联系自然是夏天最热的天气。我们可以天天泡在西河的水里洗冷浴。
对团氿最初的最深刻的认识是大机船上的一位年轻师傅。大机船停在我们村边抽水,生产队就安排我们村上人家轮流派饭,也就是每户人家一天轮流请机船师傅到家里吃饭。轮到几个师傅到我们家吃饭那天,我母亲买了许多好菜。她一直担任村里的妇女队长,什么集体安排的事情她总是抢在前面。我们那时还小,吃饭时是不能上桌面的。一个师傅看到我夹了菜端着饭碗站在大门口吃,就直夸我家规矩好,忙叫我坐到他同一张长凳上,可以多吃点菜。我开始不大敢,怕母亲的脸色。他说我母亲是妇女干部应该思想解放点,不好这样保守,叫我不要怕。于是我真的坐到桌前的长凳上。那次起,那师傅就喜欢和我们小伙伴在一起玩。因为要看大机船,他是住在机船上的,要等我们这里的工程结束才可以回家。每天的晚上,不是他请我们上船,就是他到我们小伙伴的家中。他给我们讲了许多有关团氿的故事。他说有一年冬天,西乡人家几十个人要到城东去干活,坐了大船经过团氿中心湖面时,大风大浪突然冲击这艘船,把这艘船打沉了,船上的几十条生命落入团氿中,无一生还。
我们听着这个故事,都浑身吓怕了。心想这团氿怎么如此厉害,风浪来了居然会打翻大船吃人。那师傅说,你们现在还小,是不可以到团氿边玩的,要等你们大了才可以去玩。我们都认真地点头回家了。那一晚好几个小伙伴居然都做了恶梦。
时隔不久,我问我父亲团氿里是否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小孩子别听别人胡说。等我们几个小伙伴再去找那机船师傅时,船上的老师傅居然说那人调走了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自此我们对团氿有了特别的敬威。(氿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