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文学精选:赵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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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以赵州而天下闻名者,其物有二:一为赵州桥,二为赵州茶。

说起赵州桥,虽是当今世界上现存第二早(另有一座为小商桥)、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单孔敞肩石拱桥,且开创了中国桥梁建造的崭新局面,但其扬名,却是源于河北地区民间歌舞小戏《小放牛》。这《小放牛》主要是说的村姑向牧童问路,俏皮的牧童故意留难的对答情景。其中有一段专门唱到了赵州桥:“赵州桥来什么人修?玉石的栏杆什么人留?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压了一趟沟?赵州桥来鲁班爷爷修,玉石的栏杆圣人留,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压了一趟沟。”后来,这《小放牛》又成为昆曲中的《吹腔》曲牌,成为京剧的一出传统剧目,成为笛子独奏家陆春龄等演奏的南方曲笛代表性曲目……在全球华人中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实际上,这赵州桥本为隋代李春设计建造,所以,那村姑关于“赵州桥来鲁班爷爷修”的答案当然是错的!但是,因着牧童和村姑懵懵懂懂的小儿女情怀,因着他们对于古圣先贤的虔敬思慕,因着他们天清地宁的纯真喜乐,多少人心知肚明却仍是将错就错地对唱着、问答着——人间就是有这样的错误,因为美丽,也就并不再被深究:到底是归人,还是过客?

至于赵州茶,确是真值得深究的。《五灯会元》载:赵州从谂禅师问新到的和尚:“曾到此间么?”和尚说:“曾到。”赵州说:“吃茶去。”对另一个新来的和尚也作此问时,那和尚却说:“不曾到。”赵州仍说:“吃茶去。”院主听到后问:“为甚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赵州呼院主,院主应诺。赵州说:“吃茶去。”

这赵州茶,到底是什么劳什子?我年轻的时候,不懂茶,却爱读禅宗公案、爱读《金刚经》,就曾强作解人,写过一首《茶》诗。里面说:“一只茶杯/带来一条河对茶香的穿越/带来春天的午后/滚烫、浓酽的 片刻沉默”,“被舌尖抵在上颚的岁月/渐渐地 由苦涩/转为甘甜。生活总是有它自己的逻辑/多年前,你远离/多年以后 你看见自己/还站在原地”。当时就想,上面的句子来说赵州茶,行是不行?比如,不管那新来的和尚是回答“曾到”还是“不曾到”,这和尚对于“到”或“不到”的一答,都执着于“我”和“我”的“过去”了。又,不管那被呼的院主是应诺还是不应诺,他这一答,又都执着于“我”和“我”的“现在”了。他们,岂不都是违了《金刚经》上“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之语?所以,我且“站在原地”。

多年以后,看到当代赵州柏林寺住持、临济宗第四十五代传人明海大和尚说“茶之六度”:“遇水舍己,而成茶饮,是为布施;叶蕴茶香,犹如戒香,是为持戒;忍蒸炒酵,受挤压揉,是为忍辱;除懒去惰,醒神益思,是为精进;和敬清寂,茶味一如,是为禅定;行方便法,济人无数,是为智慧”。这位与我同年的禅师如此见地,也果然是让人欢喜赞叹的二十一世纪版的赵州茶!记得有一年,我陪客人《在龙洞庵吃茶》:“一天的云影是茶香/一山的鸟鸣是茶香/一晌的澹定是茶香/此刻/茶 在哪里/杯 又在哪里?”对于真正的禅者而言,既然茶是六度万行,再想用心地端杯细品,又哪里有这样的杯子?又哪里有这样的茶?又,何物不是茶?

参加工作的二十九年间,已换了六个单位。每每到一个新单位,也如端起一杯新茶,那偶尔的恍兮忽兮、不知身在何处之感,恰似杯上的袅袅茶烟。忽想起湖北恩施土家族民歌《六碗茶》来,这情歌说的是一个帅小伙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家去,女子按照礼节给男子倒了一碗茶。帅小伙却一边喝茶一边“套瓷”,从人家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开始,直到把女子所有的兄弟姐妹都问了一遍,到得第六碗茶时两人对唱到:“喝你六碗茶呀问你六句话,面前的这个妹子儿噻今年有多大?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咧多话,面前的这个妹子儿噻今年一十八。”这个妹子整十八啊,正是出嫁的好年华!

原来,每一杯茶都是最好的!又原来,所谓的禅茶一味,不过是孔老夫子所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有时候又想,那赵州从谂禅师只管让人“吃茶去”,就一定是对的吗?要我说呀,当然是错的!比如,那不知机的法师,喝了茶也是糊涂茶。那已悟道的,又何必端起茶来头上安头?但是,这赵州老和尚错得如此不改初心如此苦口婆心,岂不正如那《小放牛》中的“赵州桥来什么人修”?但有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的快乐,又怎么能深究这一切,到底是错误,还是正确?( 孔灏 太湖西岸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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