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条儿绿了,粉色的桃花张开了,玉兰花在没有绿芽的枝干上怒放了,清明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清明是清亮而又明朗的日子,但又是落寞哀愁的日子。在这个季节里,有我对亲人们深深的眷恋和无限哀思……
每到清明时节,我就会越发想念离我而去的父亲和母亲!
记忆和思绪,会回到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温暖而又甜蜜。
父亲一生坎坷,到了中年才有了我们姐妹几个,可想而知他对我们的爱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但他从来不溺爱我们。父亲虽然没有文化,然而他却能讲很多的典故,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好像长大后我们才懂得那都是从老子的《道德经》中引伸过来的,那些典故从小奠定了我们的生活方向。
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全家人围坐在饭桌上,那是我们一家最开心最轻松的时刻。父亲总会咪上半两小酒。然后,什么太爷爷的故事、以及爷爷的身世、甚至他自己的爱情经历,都会一一道来。母亲总会笑眯眯地骂他,“吃你的饭吧,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一天到晚跟小孩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我们却总是沉迷其境、百听不厌,有时还会提些弄不明白的问题,父亲都会一一解释得清清楚楚,我们就是在这快乐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
父亲是个手艺精湛的石匠。一辈子十分勤劳。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和爷爷、叔父经营着一个石铺。他会造桥、做石磨等各种石匠手艺。那时父亲功夫了得,每座石桥修造的时候,钻水底打桥桩的活儿非他莫属。他水性很好,在水底一钻就是几分钟。那时,若是父亲要打桥桩了,两边的岸上总会站满看热闹的人群。他把石桩用麻绳捆好,吸一口气,钻入水底。几分钟上来,换一口气,又钻入水底。几个回合,桥桩稳稳地落在了河底。当父亲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把麻绳往岸上一扔,两岸的掌声立马会啪啪响起,鞭炮声也立即噼噼啪啪响起,那时候的父亲啊,满脸的骄傲,满脸的兴奋!
父亲的绝技在解放后依然吃香。当时,宜兴陶瓷公司耐火厂聘请他,工资随父亲定,上世纪五十年代,工厂里的最高工资是64元8角,父亲就成了单位工资最高的人。他也爱上了单位,没日没夜,以厂为家。省劳模、县先进、厂先进,年年榜上有名。可惜的是,由于当时车间粉尘太多,他一天到晚泡在这种环境中,单位发的防尘口罩也不带。久而久之,他得了职业病,二期矽肺。从此给他的身体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单位为了照顾他,不让他再干体力活,把他安排到了煤园。父亲一下子从很忙碌的岗位上闲下来了,但他闲不住,下班回家又干起了另一个副业,在家里腾出一个房间,折腾了几个月,自己砌池自己设计,一层层错落有致的方格水泥池就在房间里落成了,每层池边上都镶上了玻璃,父亲又养起了地鳖虫,他非常好学,经常向他人请教养虫经验,自己在家一个人细细琢磨泥料的配方、房间恒温的掌握、地鳖虫的饮食配方,经过了一年紧张的忙碌,收获的季节终于来到,父亲扒开松松的泥土,又黑又亮又肥又大的地鳖虫静静地匍匐在泥土中,再往里深扒一点,一粒粒紫色饱满的地鳖虫籽密密麻麻地散落在泥土中间,让父亲喜不自禁,全家都兴奋不已,我们看到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矽肺”让父亲提前病退了,但他根本不把病当回事。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又给父亲遇上了,父亲放开了手脚,一开始是带着母亲,后来又带了几个徒弟,队伍开始庞大。业务繁忙,会计的工作由我兼职,家中的生活不断地改变,我们都已参加了工作。尤其大妹考上大学,给我的父亲脸上增添了无限的光彩。
几十年光阴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去了。父亲每天还是照旧地外出忙碌挣钱,然后回家悉数交给母亲。直到有一天忽然觉得吃不下东西,才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我们姐妹几个带着父亲去医院检查,结果让我们惊呆万分——食道癌。我们只能背着父亲偷偷地哭泣,然后轻描淡写地跟父亲讲,“没事,爸爸,咽喉小小发炎。”我们带着父亲走上了漫漫的求医路程。小妹还借了一个很大的录像机,扛在肩上,来到南京,一边帮他看病一边陪他到中山陵游玩,记录下了他最后生活的点滴身影。
父亲在床上躺了2年。因他有职业疾病,所以到最后连翻身都很困难背上长满了褥疮,但他仍乐观、坚强。他开始在床上设计图纸,也躺在床上唱他从来没唱出口的京戏。我们到这时才知道,感性的父亲啊,其实有好多梦都压藏在他的心底。
1998年3月21日,清明前。父亲最终坚守不住了。他要扔下家和心爱的孩子们去往天堂了。但他仍然舍不得离去,不肯留下只言片语,他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不放心,以至于在弥留之际仍在呼唤着我们的名字。我们都伤心地守在他的身边,不停地默念着阿弥陀佛,心中默默祈祷着“爸爸,飞吧!去天堂吧,那边没有痛苦。爸爸,飞吧!前面有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有足足的盘缠。飞吧!飞吧!爸爸去天堂,去没有痛苦的天堂……”
母亲的身体被父亲拖垮了,在父亲走了一周年那天,进了手术室动了胆囊手术。我们跪在父亲的遗像前,祈求父亲保佑母亲手术顺利。但这么个小手术却在手术室呆了整整7个小时,原因是手术室停电。而年轻的我们却不懂这已构成了医疗事故,出来以后还忙着请大夫吃饭,真是愚昧至极。
母亲手术后不久就患上了帕金森病,我们都觉得这跟7个小时的手术有着很大的关系,但时过境迁,我们已无根无据,向谁去讨这个说法呢。这也使我们做子女的成为了终生的遗憾。每当提起这事,都追悔莫及,大家都觉得没有尽到孝道,使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母亲一辈子也极其辛劳坎坷。五岁那年,父亲说没就没了。一个富裕的家庭一 下子沉入了谷底。母亲经常跟我们讲外公在她五岁的脑海里留下的记忆“你外公是高高的个子,长着一口整齐的牙齿,身上穿的是长袍,胸前挂的是链表,手持一根文明棍,头戴一个同盆帽。”外公这一形象在母亲的脑海里留了一辈子。
外公没了,一个家就破碎了。大姨妈从有私塾先生的孩子慢慢地成为了人家的童养媳。母亲、小姨妈和外婆三人相依为命。几年下来,家底用空了,外婆的眼睛也哭瞎了。家里的大梁自然落到了母亲的身上,那时她才十几岁啊。早上起来连早饭都没有吃,大冬天水沟里的冰结得一层又一层,她要去水沟里去挖了茨菇回来烧了才有早饭吃,而且挖的都是人家种植的。村上的族长看了实在可怜,就和庄上的所有人家打了招呼。不管是谁家的,都可以让她们去挖,不然她们一家会饿死的。
母亲再大一点就一个人挑了一副担子,到外面卖棉花做生意了,一天最起码要跑二三十里路。冬天没有鞋穿,穿的是蒲鞋,脚上冻得全是血毒,但每天必须出去,这样能赚到两三毛钱。然后再接一点打芦席的活回来给小姨妈做。母亲经常跟我们讲,小姨妈太小,干的活又粗又烂,以至于她打的芦席母亲经常卖也卖不出去。两个小女孩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撑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糊住了母女三人的嘴。母亲已走了多年,每每提到母亲的童年,我总是心酸至极……
五八年我母亲进了青瓷厂,和我父亲建立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打我记事起,母亲非常的勤劳节约,那时她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总是五分钱的青菜,每个月的菜金用不掉1块钱,下班回家她经常会从单位带一车废掉的草绳回来,到家后还要一小捆一小捆的把好,整整齐齐地堆在灶堂里,才能吃晚饭。明天早上再拖着一个空车跑三里多路上班。
最忙的时候还属过年,而她总会选一个礼拜天带着我们姊妹几个到百货公司,这时的母亲尤其大方,她会让我们姊妹几个自己做主挑各自喜欢的棉花布回家请裁缝在家做一天或两天的新衣裳。还要给我们配上那时已是天价的十三块一双的黑色小皮鞋过年。大年夜那天,吃完年夜饭,母亲就会分发我们盼望已久的两毛压岁钱,再把我们的脏衣服换成新衣裳,统统把我们赶入被窝里,再三叮嘱,“新衣服要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才能穿上,”母亲完了她又去忙她干也干不完的家务活。每年大年夜,她都要忙到初一的凌晨也就是年初一的早上。
母亲从青瓷厂退休了以后就成了父亲的帮手,从来没有休息,好像比在单位还要忙碌。母亲有时也有怨言,说父亲属牛,这辈子就是劳碌,害得她也受苦受罪,没有一天清闲的日子。但讲归讲,却还是跟着父亲无怨无悔,奉献着她的一生。
父亲走了以后,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她起先自己一个人一直坚持住在她的老屋,后来我们不放心把她接到了身旁,不久家中的老屋终于逃不过拆迁了,母亲知道以后焦虑万分。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想留住老屋,但还是徒劳。母亲想让我们带她回家最后看一眼还未拆迁的老房子,我们考虑再三,最终没有带她回家,怕她看了伤感。母亲虽然没讲,但这也成了她心头的痛。
母亲在老房子拆了后就一病不起了,我们把她送进了医院,请了两个护工轮流陪护,小妹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母亲的身上,我们除了工作就是呆在母亲的身旁,已经感受到母亲时日不多,在医院呆了三个多月后,医院和我们商量,让母亲出院,我们只能把母亲接回了家。
母亲已有多日米粒未进,我们轮流守护在他的身旁,大家心里总抱着一丝希望,望她醒来恢复健康,昏迷了三天的母亲终于睁开了双眼,我们怕她饿着,我望着母亲干裂出血的嘴唇,心痛地轻声地和她说,妈妈你能喝就喝一点粥汤吧。母亲费力地张开了双唇,我又和母亲说“我叫了救护车,今天就送你去医院”,母亲高兴着答应着:“好”。
我们又把母亲送进了医院,这也成了我们子女永远的痛。进去半天,母亲就进入了昏迷状态,而我们为了留住母亲,又让大夫进入了紧张的抢救。该用的抢救器械都用上了,让母亲受尽折磨。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到眼前的一一切,逃离了病房,在走廊上伤心的哭泣。先生和妹夫守护在母亲身旁。母亲终于抢救过来了,用上了呼吸机。望着她痛苦的神情,,心如刀绞,我们进退两难……
艰难的抉择!开了个家庭会,我们决定带母亲回家。我上去亲吻着母亲,姐妹们一个个站到了母亲面前。母亲微笑着——母亲微笑着——深情地凝望着我们,用眼神一一和我们绝别!!!
她那微笑的眼神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每每忆起,我总是泪湿双襟,泣不成声!
清明即将来临,那是我期盼的季节,也是我和父母相约的季节,我会把我每年收获的喜悦和生活的艰辛一一和他们诉说,和他们分享,然后放下所有一切的一切去迎接又一个美好而又明亮的春天……(朱亚芳 陶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