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文学精选:乌米饭里溢清香

宜兴乌米饭

每年的农历四月,我们都会去山上采摘一种叫乌饭草的灌木叶子。此时,正是江南花正开,草正绿,燕飞蝶舞的季节,我们踏着暖风,站在树木葱茏的山腰上,看着山脚下绿毯似的麦田,黄的菜花,远方白帆点点的湖荡和含黛的青山,仿佛自己也就变成了一棵小草,一株小树,和天地自然相融一起。

我们采下的草头,就是用来做乌米饭的。宜兴的习俗,四月初八吃乌饭。此日,还要演戏,名“乌饭献”。我不知道这个“献”是什么意思,反正,这个四月初八不是个平凡的日子,不但有树木清香的乌饭吃,还有好戏看。

戏,就是目连戏。宜兴芳桥镇的阳山荡边,每年的四月初八,都要演一出连台好戏,这台戏叫《目连救母》。

目连,就是救母孝亲的目连,佛陀的大弟子。据说这位小兄生性向佛,为人善良,还是个大孝子。但他老娘却不是好角色,吞月吃日,暴戾刁蛮,连玉皇大帝都看不下去,一怒之下,将其打进十八层地狱饿鬼道,最后还是儿子目连把她救出阿鼻地狱。《目连救母》,就是说这个故事。宜兴人上山采摘乌饭草头,四月初八吃乌饭的习俗,就和这个目连有关系。

芳桥境内有山,这山叫阳山。阳山不高,不过一小丘陵;阳山脚下有湖荡,名阳山荡。这湖荡也不宽不深。宜兴人代代相传这样一个故事:目连修行获得神通后,就去地狱看望母亲,但每次准备的饭菜都被沿途的饿鬼狱卒抢吃一空。这一天,也就是农历的四月初八,他在芳桥的阳山上徘徊时,无意间摘下一片树叶,放在了嘴里,嚼嚼,只觉满嘴清香,再看看,叶汁乌黑,这一嚼一看,就天光一亮,从此,就让我们凡俗尝到了天地的灵气和草木的精华。

目连摘下的这片树叶,就是我们宜兴人说的乌饭草头,其树学名叫青精树,又叫南天烛。这是一种生长在江南丘陵山野的小灌木。目连把这个树叶捣成汁,浸米,然后煮成一锅乌黑发亮的米饭,这才骗过饿鬼狱卒,让母亲吃饱了饭,脱离了饿鬼道。

与戏台上身披袈裟,手持锡杖,口念佛号的目连相比,我更喜欢宜兴传说里的目连,他就像我们身边可亲可爱的小兄弟。每到江南阳春四月,就仿佛看到他站在树木葱茏的阳山上,白脸、修身,手采清香草头,一付江南书生的模样。

宜兴有山有水,南面,是连绵的天目山余脉,山里有竹海茶园;东面,是烟波浩淼的太湖。境内物产丰富、环境优美,人才辈出,据说是中国少有的风水宝地。但宜兴不显摆,安安分分地生活,一碗朴素清香、散发着青山绿水味道和花草树木芬芳的乌米饭,像极了宜兴人的本性。

宜兴乌米饭

乌米饭,晶莹剔透,似珍珠如玛瑙,有自然的清香和甜润。明代李时珍在编写他的《本草纲目》时,也把宜兴人制作乌饭的习俗记录在书中:摘取南烛树叶捣碎,浸水取汁,蒸煮梗米和糯米,成乌色之饭,久服能轻身明目,黑发驻颜,益气力而延年不衰。久吃乌饭,能延年养身,这个肯定不会错的,但是我吃乌米饭,不是为了黑发驻颜,益气力,更多的是感念亲情和悠远的天地自然的气息。

我家的乌米饭都是母亲做的。草头采摘回来后,母亲就会拣去老叶粗枝,清洗干净,然后把草头放进石臼里捣成汁,再把新碾的糯米和梗米放在草头汁里浸泡一夜,待米变成青黛色后,母亲就会在这些糯米上放几颗太湖渎上的百合,湖㳇山里的栗子,放在锅里烧煮,不一会功夫,我们就闻到草木的清香,日月的味道。吃这样的乌米饭是要用心细细品的,吃一口乌米饭,嚼一嚼,能感觉乌米的甜润;再吃一口乌饭,嚼一嚼,就能感受绵长的亲情。一碗乌米饭吃下去,便感觉天地清明,世界澄澈。

这几年,乌米饭却变成产业了。每次去农家饭店吃饭,店家总会端上一盘乌饭、再配上一碟白糖,一黑一白,煞是醒目,但吃这样的乌饭,就是吃不出乌米饭本真的味道。任何好东西,和商业一挂钩,味道就不一样了。去年底,参加市里组织的一个参观新农村活动,应邀来到一个山庄。山庄在宜兴张渚的山里,名叫:乌饭山庄。他们把野生土长的乌饭草树从山上都挖下来,栽种在自家的庄园里,然后等到春天时,摘下叶子,做成乌米饭,烘干、包装,销售。看着地上晒满了的草头渣,栽种的山庄里的青精树,心里突然泛起冰凉,难道就不能让这些小树们安静地呆在山野上,自由呼吸天地自然的气息?

四月初八,宜兴芳桥阳山荡边的“浴佛节”又开始了,目连戏又唱起来,但我知道,传说里的目连是不会再去阳山上采摘乌饭草头了。(夏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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