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在喜马拉雅山寻找香格里拉的梦想,最终以云南中甸县改名香格里拉县落幕。许建初作为民族生态学家,走过了世界各地的许多贫困地区,他说:“世上也许并没有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在我们心中。”是的,香格里拉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它代表着:各民族和睦相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以一种适度作为行为准则建立起来的文化秩序。它体现了人类永恒的主题“和谐、自然、发展”。
抉择:到祖国的农学宝库去
许建初的皮带头是切·格瓦拉的头像。他喜欢巴顿、切·格瓦拉。他说他们教会了他同一样东西——为梦想而生。
1982年高考结束,许建初以不错的成绩入档,从小繁重的农活早就练就了他结实的体格,兼之他从小对花花草草就很感兴趣,他最终选择了农学。
许建初是当时村里的头一个大学生,他要填报园艺系果树专业,引来了父母乃至全村人的反对。许母说,许建初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他比其他孩子成熟,脾气犟,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东西。我们拗不过他。”
果树学是个苦专业,春天的时候要栽种;夏天烈日当头,还要在试验田里干活;每年冬天,许建初和同学们都要到连云港果园去修剪果树。从大一开始,许建初就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树立了能吃苦的形象。
大学时,一位中山植物园的教授来学校作讲座,他是从西双版纳回来的,他说西双版纳是祖国农学的宝库。“当时这句话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毕业的时候,我就想我应该去那里。”于是,大四实习期,许建初填报了支援边疆西双版纳的志愿书,便回连云港实习基地做最后的实习。
其实学校希望他能留校执教,而他的父母更是为他在离家较近的政府部门谋了一个职位。许建初却想在西双版纳拥有自己的果园,培育新品种。“年轻的时候,梦想都是单纯美好的,而且充满勇气。”
许父说,当时正是收麦季节,吃完午饭,骑自行车去田里干活,听到了许建初要支援边疆的消息,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立马就折回来打电话责问学校老师。许建初的系辅导员追到了连云港,师生两个进行了一番长谈,最终老师答应许建初,只要他能够说服父母,学校就批准他支援边疆。
当天晚上许建初就买了车票,当时从连云港到宜兴要转车,要在江阴摆渡过江,他一天就赶回了宜兴。“这次的气氛比填大学志愿还要冷。后来,我父亲撂下了一句‘去了,就不要哭,不要后悔’,我想这事算是成了。”
勇气:最多时他的腰间挂了上千条蚂蟥
许建初喜欢摄影,拍过云南、西藏、不丹、尼泊尔甚至朝鲜……这些照片代表了他走过的地方,也是他经历的艰辛。他说回头来看,这些经历都充满了浪漫的色彩,支撑了他更大的梦想。
1986年大学刚毕业的许建初与好友坐上了去云南的列车。两天三夜的火车,终于到达昆明,当时植物园在昆明有个办事处。援疆年轻人并不少,内地来的大学生到版纳待不了一年就逃了。为了留住人才,当地政府特地挑选了当地的中专女生加入这支年轻的队伍,想让这批大学生在祖国的边疆成家立业。
当时西双版纳的条件很苦,每天都停电,雨季一来,山洪暴发,停电更是频繁。食物非常匮乏,肉要到昆明拉,米是广西米;没有蔬菜,跟着当地居民到山林里挖野菜吃。当时很多人就有这样的想法——我读了大学,怎么来到这种比家乡还差的地方。
许建初说:“那个时候,我最想念我们的太湖了,一年四季都是清清的,有鱼有虾,在这里基本上喝不到清水,水一直是浑浑的。”
许建初还是喜欢西双版纳的,他说西双版纳气候更好,一年四季水果吃不完,傣族村民非常热情。“尤其是小姑娘非常纯朴,稍微讲一下,都是朋友。”刚到版纳时,许建初负责植物标本搜集工作,研究室给他配了一台相机,“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就拿着相机给傣族的小姑娘拍照,她们可喜欢拍照了,载歌载舞的。她们与我们是不一样的,开心就开怀大笑,非常爽朗。”这种不同,深深地吸引着许建初。
在植物园前两年的工作,大部分是在山里采标本,从西双版纳到大理一直采到西藏。1986年,英国女王访华,菲利普亲王慕名来到西双版纳植物园,当时队伍中,就许建初一个人的英文水平还算不错,他负责这次接待工作。许建初说,想来那时的英文水平真的拿不出手,所幸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后来,许建初来到了昆明,报考了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生。1988年,昆明植物研究所为年轻人提供了两个选择,一个是英语培训,准备出国;另一个是西藏。许建初决定去西藏。果园主的梦想已经没有办法满足许建初日益开阔的视野和世界观,他需要更多更实际的经验去支撑他更大的梦想。
同年5月,许建初带着一队考察人员开始了西藏之行。乘长途班车从唐古拉山入藏时还是严冬,高原反应十分明显。野外考察常常露宿荒山野岭,没有吃饭的地方,需要自己煮饭,要用汽油,但是带的汽油有限,不敢用来煮饭,就用雪拌着青稞面吃。最苦的是大部分地方车都没法开,穿过喜马拉雅山到墨脱要走四天。
穿越喜马拉雅山旅途非常可怕,多雄拉山口风雪交加,寒冷刺骨;峭壁悬崖,到处是泥石流塌方,路边是堆堆驴马尸骨;再往峡谷走是原始热带森林,每片树叶上都有蚂蟥。最多的时候,许建初腰上面挂了上千条蚂蟥,耳朵上还挂着三四条蚂蟥,“到山沟沟里面喝点水,嘴巴上也会有蚂蟥,一抓一条;而且跳蚤很多,白天的棉絮是白的,晚上黑黑的一片。”从喜马拉雅山南麓出来的时候许建初就发高烧,浑身发痒,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十五天,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休克。
“我们在家乡见到的蚂蟥就只有一种颜色,但是在西藏蚂蟥是五颜六色的。”许建初说。
胸怀:运作民间公益组织帮扶少数民族
许建初的工作室里面收藏着许多云南当地居民画的简笔画。云南山区有很多文盲,他们不会写,但是他们会画。他们的文化同样值得传承和保护。他后来成为云南省生活多样性和传统知识研究会的负责人,这是一个帮助老百姓脱贫致富、保护民族文化和生物多样性的公益性机构。
许建初读研的课题是民族植物学,研究的是各民族如何利用植物,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云南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是我国少数民族文化最丰富的地方,但也是贫困落后的地方,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
1990年左右,美国有一个基金会,启动了一个云南山区管理的项目,主要是保护民族文化,开展扶贫工作,总共在云南省四个角落选了四个点,许建初担任了一个点的协调员,这时他开始接触国际理念、国际项目,参加了十几期培训,研究生毕业后,他又到菲律宾进修一年。
飞往菲律宾的那天,是许建初儿子出生的第五天。尽管不舍得,但是他认为很值得。“这一年,在学术上思想上和眼界发生的变化,比我以前的人生路途加起来还要多。”在菲律宾,许建初接触了一种理念叫NGO(即在特定法律系统下,不被视为政府部门的协会、社团、基金会、慈善信托、非营利公司或其他法人,不以营利为目的的非政府组织)。回国后,许建初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在云南省成立一个保护民族文化、保护生物多样性,帮助老百姓脱贫致富的机构。由此,云南省生活多样性和传统知识研究会于1995年正式成立。
刚成立的时候,整个组织就许建初一个人,许父是他的第一个职员,但是没有工资,负责帮接电话。这个组织的第一笔资金来自美国的野生生物基金会,从那里许建初申请到了五千多美元,买了复印机,租了办公室,买了电话机、传真机以及二十本相关的英文书。
这个机构在许建初手上运作了十年,运行最好的时候,有三十个全职人员,四百万元的年度经费。这是云南第一个环保民间组织。
许建初以自己的能力让这个机构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在民族研究领域有两种研究方法,一种是客观,一种是主观。许建初和他的NGO主张研究者要深入民族内部,用少数民族的眼光研究他们的文化。这种研究方式,在当时并不受推崇,因为耗费的精力物力太大。但许建初和他的团队却致力推进。他们给云南不少少数民族的村民发了摄像机,让他们拍摄自己的生活,从而取得了不少珍贵的研究资料。许建初说:“民族没有落后与先进,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他们的一张纸、一个符号都有特定的历史和故事,而我们的责任是让这些历史和故事留存下来。”
许建初还致力于喜马拉雅山地区的环境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了一个区域性的教科文组织,全称叫国际山地综合发展中心,总部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工作区域覆盖了阿富汗、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印度、孟加拉、缅甸和中国八个山地国家,参照联合国机构管理。当时该组织负责环境灾害的高级管理职位空缺,许建初便申请了这个职位,当时这个岗位有四五十个人来竞争。由于许建初的NGO在云南运行得相当不错,最终力拔头筹。
许建初总是说,他这个人不聪明,也不笨,但是很全面,这才是他的优势。“我上任的第一句话是I like to bechallenged,I like to challengeeveryone(即我喜爱被挑战,也喜欢挑战每个人),我相信在挑战中才能推动一个机构进步。”
许建初的夫人帮他统计过,一年里面,他有一百五十多天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在做科研、管理机构的同时,许建初还承担着中科院昆明植物所的部分教学工作,指导硕士、博士研究生,有着十余年与美国、法国、英国、荷兰和尼泊尔等国科研教学机构合作以及与南京农业大学联合培养研究生的经验。他办公室门口贴着的研究室人员构成图里面,成员有来自德国的、荷兰的、朝鲜的,英语是他们的日常工作用语。“我们笑着说,那是一个浓缩版的联合国。”
感恩:香格里拉的梦想来自家乡
许建初喜欢收藏有文化气息的物件。画、手工艺品都是他的藏品,但是在诸多藏品中,家乡的紫砂壶是他的最爱。
到云南之后,许建初基本保持三年回宜兴一趟。他说,对于他来说,回家乡是一个受再教育的过程。云南是边缘贫困地区,尽管这几年发展比较快,但是在观念上、文化上、经济上与宜兴有着不小的差距,他希望回家乡看看东部沿海地区的变化。
在民族生态学家许建初的眼里,宜兴的变化分为三个时期——小时候,山清水秀。至今他还记得小时候下河游泳,抓鱼摸虾的快乐日子;改革开放之初,宜兴涌现许多小化工厂,他在上世纪90年代回乡时,颇为担忧生态受到破坏。这几年回去,他发现宜兴又变了,经济发展很快,同时对生态文明非常重视,这里山清水秀生态优美。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森林公园,他说那里像一个浓缩版的“香格里拉”。
“现在细细想起来,香格里拉的梦想其实是家乡从小灌输给我的。和谐、秀美不就是我们那里经常说的桃花坞嘛。”许建初的口音里带着浓浓的宜兴味。
来源:宜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