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文学精选:墓园春秋

蒋澄

细雨霏霏,让烟雨江南多了分凝滞与沉重。清明时节,都山荡里也夹杂了几声幽咽。因为是女娃子,好多坟头的事都是父亲一手操持,我只是看着父亲用铁锹几下子就铲出一个个棱角分明的多边形土块,连着飘钱的钱纸一并压在茅草丛生的坟头,完了就在父亲的几声念叨后,象征性地磕几个头。因为从未谋过面,总感觉坟里躺着的,远不及村西头那个孤寡的老蒋头来得亲切。在父亲好一阵忙碌的当儿,我总会不自觉地窜到西北角落里的那座孤坟前张望。每当烟火四起的时候,这里就愈发显得冷清,这让一颗无烦无忧的童心平添了莫名的难过。我禁不住好奇地轻声询问父亲。“女孩子家家,瞎问个啥?”父亲颇具威严的一声呵斥,抬头深深地那个方向望上一眼后,便迅速收回了视线,而我从此只远远地偷瞄两眼。

直至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奶奶摇着一把比我还要年长几岁的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我躺在奶奶的怀里毫无睡意,心里的那股疑惑又踹了上来:“奶奶,我们村子西北旮旯的那座坟里躺着谁呀?”“你这孩子,啥不好问,偏要问这个?”奶奶顿了顿,“这事你太公公最清楚,反正里面躺着的是个官儿。据说还有位了不起的大官带着部队来拜过他,当时还是你太公公迎接的呢!”奶奶的话里不无骄傲,却如一台旧式收音机似的无端地戛然而止。多少有了些眉目,却依然是个难解的谜团。关于这座百余人的小村庄,关于我的祖祖辈辈,我真是所知寥寥,封建的残留最终使得我这个蒋家的女儿迷迷糊糊地就嫁出了村子,红红的嫁妆里裹挟着我骄傲的姓氏。确实,老太公捋着稀疏的白须,抿着干瘪的嘴常念叨:“江南无二蒋”。而我们这个村子更是全村无杂姓,纯粹朴实得一如奶奶纳鞋底的白粗布,所以理所当然地就被称为蒋家村。村子西临都山荡,北倚都山,是块少有的风水宝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尽管心中多有牵挂,家还是很少回了。即便是回了,也总是来去匆匆。待到携着高出我一头的儿子一起回老家转悠时,家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模样。聊以自慰的是,曾经的那座孤寂的老坟,而今成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墓园,拔地而起的牌楼傲对碧空,顶部赫然写着“蒋澄墓园”四个大字。一幅长联自天而降:“陵园胜迹宗亲寻根忆青史,碑碣诗韵命脉传承仰祖先”,不知不觉中,我早已泪眼婆娑。年过不惑,终于解开了在心头搁了近半辈子的疑团。未曾想这也是我们的祖上先贤,与我们的祖辈一起长眠于这方土地。我不由地深深鞠下躬去,为自己的年幼无知,为自己及族人多少有些怠慢。再鞠下一躬,祈祷所有的祖上安眠,所有的乡亲安康!

抬眼再次望去,“蒋澄!”心里不禁轻声念叨起这个名字来,“那是个了不起的官儿!”奶奶的话语又在我的耳畔回响。我转身迷茫地望向浩渺的都山荡。河水泱泱,深沉得像个久经沧桑的智者。水光潋滟,我又感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亲近与和暖。

丙申年末的一个寻常日子,儿子欣欣然跑回家来告诉我,在宜兴博物馆看到了家乡的那座墓园。孩儿是母亲心头的肉,儿子是懂我的,懂我心头依然牵挂却始终未了的愿想。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美丽的东氿之畔,迈进了博物馆这座灵魂的殿堂。我和许多来博物馆寻梦的人一样,如饥似渴地找寻着、辨识着、填补着。忽然发觉自己关乎家乡故园的精神世界几乎是空白的,一如当年那块贫瘠的黄土地。我读到了为之振奋的江南蒋氏之源:“东汉蒋氏是宜兴第一个有全国影响的家族”“蒋澄被封亭乡侯,官至刺史。”真可谓血脉纯正,家族兴旺,源远流长。那一座巨大的“ou亭侯”碑,那一块块厚实的墓砖,必定是穿越了历史的风雨和烟云的,令我不禁肃然起敬。然而却又因带着我儿时的印象,目光拂过每一寸都禁不住好一番感慨。而当读到“蒋介石携夫人至宜兴祖先ou亭墓前行礼致敬”时,我又一次为之震撼了。那个年份,我的爷爷还只是个孩子,在那片我熟悉的沉寂的土地上到底曾轰轰烈烈地发生过什么呢?迎着蒋介石及其夫人微笑的脸庞,我又切切地想赶回家去,回我的蒋家村去,去寻求另一段寻根问祖之谜。

1948年5月16日,农历四月初七,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好天气,麦浪翻滚,白鹭翩跹,碧波荡漾。午后一点左右,在都山荡的西南入口,一艘载满军人的汽艇因不熟悉水道搁浅,军人迅速下船,立即向侯坟四周警戒。闻讯赶来的全村男女老少全被戒严在二公里为半径的范围之外。半小时之后,在相同的方向又开来五艘汽艇,在船岸之间瞬间搭出了又宽又长的跳板。第三艘汽艇的舱门被打开,首先探出身子的是一个瘦小却精干的先生,手拿礼帽,身穿黑色丝罗缎袍、马褂。紧随其后的是个曼妙的夫人,身着深色丝罗缎旗袍,头戴白色大凉帽。地方长官蒋耀祖赶忙上前迎候。当得知自己的辈分足足比眼前的年轻人还晚了六辈时,来人哈哈一笑:“你们这里抱在手里的娃娃我都要叫公公啰。”毕竟是血脉相通的族人,这笑谈间瞬间消却了森严,忘却了身份。村民们用山一般的胸怀,水一般的柔情,热烈欢迎这远方归来的子孙。

夫妇二人上岸后,环顾四周,主墓座东朝西,依山傍水,先生微微颔首。主墓前方矗立着一座巨大而厚实的墓碑,碑石上沿是两条盘龙浮雕,相对着一颗圆珠。中间竖式阴刻着“ou亭侯墓”四个大字,而分列两侧略小的“东汉”二字让先生的眼里顿时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因时空阻隔而无法追溯的源头终得以延续,“得偿余多年之宿愿”,难怪乎“余大喜”!漂泊无依的心灵终在蒋澄这位远祖的墓前皈依了安宁,怎不让人心生快慰!当知道墓地南面二百米处即是蒋家村时,先生赶忙朝村民们频频挥手。在村民的簇拥下,祭祀仪式正式开始。先生将大花圈双手捧至墓前,随后携夫人行三鞠躬,其余随行人员肃立行礼。礼毕后与村里的男女老少拍照留念,向族人询问世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发展家乡,培养后代等事宜,拳拳之心溢于言表,离开时已是下午三点半。

这鲜为人知的动人一幕得来并不容易,我曾就此事询问过村里的长者。大多憨笑着摇头:“我们那时还只是二三岁的孩子,知道个啥?”有些即便是知道些,也是一知半解。就连曾经帮着摇动发电机的老人也因当时只顾着手中的新鲜玩意儿而忽略了周遭。直到今年清明时分相遇了父亲的叔父,我的大爷爷,才全面了解了博物馆中关于蒋介石携夫人至宜兴祖先亭墓前祭祖寻根之事。大爷爷而今已是近八十的老人,教了一辈子书,至今未丢开笔头,还在为家族文化的完善与家族精神的振兴而辛苦奔波,儒雅中透着股精气神儿。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几乎纠结了半辈子的谜团,答案竟然就在我的身边,几乎是垂手而得。相隔的岂止是岁月?是距离?更有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不是么?那本世代相传的蒋氏族谱我至今不得见。当思想开明的大爷爷目光炯烁、思路清晰地将自己九岁的见闻及相关长者的叙述,连同自己探寻到的一些资料,如数家珍般地将历史的一幕在我面前还原时,一时间,我竟有股想哭的冲动,为这一方蒋家的土地,为这土地上涌动的乡愁,更为同一颗追宗问祖的赤子之心。

宜人出品紫砂福利站精选优质紫砂壶,限时特价,错过可惜!与亲朋好友一起团购,更多优惠享不停!赶快加入我们,用优惠的价格,买到心仪的紫砂壶,享受茶艺的乐趣!【+微信:78917327】

相关文章

首页
微信
福利
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