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里有个蔬菜摊档，矮胖黝黑的女摊主一头超短发格外引人注目。论烟视媚行，她远不及自己摊位上水灵灵的蔬菜。她只顾得意吆喝，蔬菜都是自己种的啊！物美价廉卖的快，去迟了往往只赶上目送她收摊。惊讶发现，粗犷豪爽的女摊主居然还跛着一只脚。喜形于色的顾客，多在意买她菜分量添了秤头或菜金少了零头，懒得去好奇，她为何把发型精悍成男人模样？
残联要出一本残疾人创业的书，邀我采写种蔬菜的义菊。菊，让我联想杨贵妃带醉曼舞的万缕柔情。当浑身是汗的锄草人，从塑料大棚里的黄瓜架后摇晃出来，我愣了，眼前这个义菊，正是菜场里超短发的女摊主。
她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脖子擦脸，也顺势擦超短发，干脆利索。提起超短发，她哈哈笑，说，从小就这样。跛脚，生自卑也生坚强。小学毕业后就辍学干家务、干农活，贵州的大山深处，层层石坎梯田似层层涛浪，拍打蹒跚的身姿。超短发一直伴随村人嘴里的“男人婆”长大。村里的年轻人一拨拨走出大山，也把她的心一寸寸牵了出去。跛脚终于要走出大山，家人不忍放手，她倔强争取，不惜摇唇鼓舌甚至罢工绝食。父母只好认输。
无暇化妆打扮，就连梳头洗头也觉得费时的“男人婆”，是很少流泪的。要嫁给也跛着一只脚，且老实木讷、其貌不扬、家贫如洗的宜兴男人，她没哭。至少，她不想哭声惊动贵州的大山。儿子是智障，她没哭。她的观点像头发一样简短实在，自家的孩子就是宝。一个人在5亩责任田里摸打滚爬，踩泥泞，走羊肠，跨沟壑，崎岖中不计其数的跌跌撞撞，绊到了跌倒了，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偷偷抹掉的如雨汗水有没有夹杂泪水？从来不想被别人小瞧的她，坚决说没有。旁人却是怕了她。她把猪舍搭在住屋旁，与猪为邻，猪尿猪粪的臭味非常人能忍受。走到她近前，谁也禁不住要捂捂鼻子、扇扇手掌。她见了，哈哈笑。
养猪能挣钱，毕竟影响环境和村邻。她决定修一次边幅改一次行，就踩着自行车到太湖渎区的妹妹那里，直截了当对妹妹说，我来做帮工，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宜兴渎区是世世代代利用“夜潮地”种蔬菜的地方，那里也盛产种蔬菜的技能。破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颠簸了好几个月，基本掌握种菜本领后她说干就干，原先种地和养猪的一分一厘积蓄，都抠了出来，不断地变换成一个个塑料大棚。
超短发依然故我，熏染其间的已是泥土与蔬菜的芬芳。住屋旁的猪舍改成了场地。每一天黎明前的黑暗中，住屋檐下那盏小灯都会风雨无阻按时亮起诱人的光。灯光下是一颠一颠的身影，有些费力地把捆绑好的各色蔬菜放入塑料筐中，再把塑料筐搬上电动三轮车。即将启程的，是三口都残疾的家庭耕耘的希望。我问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想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奔忙，只为家人健康平安，过上平凡的幸福生活。
飘逸的秀发于奔忙的她是累赘。
彼此熟稔后，去她的菜摊买菜，她硬是不肯收钱。知道拗不过她，就悄悄不再去她的菜摊，只为葆有一丝由衷的敬佩和祝福。( 陆一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