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鸡
一年又一年,年像是一个小伙伴,一只手拿着欢快有趣的玩具,另一只手拎着美味绝伦的食物,大声召唤着我们,让我们心驰神往。
忘不了小时候,每到大雪纷纷扬扬飘落的时候,我和妹妹就会特别的开心。雪花带来了腊月的气息,那时候,大人们便会提醒小孩了:要过年了,到时就有肉吃了。于是每隔一天,就要问大人一遍,有肉吃了吗?问的和答的都不厌其烦。过年,那是多么让人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味蕾开始变得敏感,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因为每年此时,母亲就会开始准备做风鸡了。
吃自家的米糠和稻谷长大的公鸡,正在自留地上从容地溜达、觅食。金黄的爪子,火红的鸡冠,壮实的肌肉,无一不显示出它的健康和新鲜。通常有两只非常活跃的大公鸡,会被母亲看中抓起来,父亲就干上了屠夫的活儿。父亲宰鸡的时候,母亲已经把一锅水烧得沸腾起来。等鸡刚咽气,母亲就把它们放开水里烫一下,把大一点的鸡毛和鸡冠附近的细毛拔掉,再把内脏处理干净,然后在鸡身、鸡肚里抹上适量的精盐。接着用清理过的稻草把整只鸡包扎起来密封处理。然后就挂到堂屋通风口的竹竿上风干。风干的过程会持续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里,母亲时常会凑到那裹住鸡身的稻草边,闻闻鸡肉的气味。等到稻草里开始有香气丝丝缕缕地溢出来,我和妹妹就只需期待除夕了。
除夕下午,父亲用早已备好的干柴支起了炉灶,在一口大锅里焖猪肉、大肠。而母亲则在灶边细细地拔去风鸡的小毛,剥去鸡爪上的角质,再用井水清洗数遍,然后在我和妹妹有些按捺不住的眼神中,把鸡放进那口大锅去烹煮。要不了多久,一阵阵鲜润浓烈的香味儿,就从热气氤氲的铁锅里涌流出来,像波浪似的把整个厨房淹没。等一盏盏的灯火把夜色填满,一串串的鞭炮把夜色惊醒,一束束的烟花把夜色照亮的时候,母亲就一声吆喝:“风鸡来啦!”我们的盛宴开始了。切成一块块的黄澄澄的鸡肉整齐的排列在盘子里,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没怎么咀嚼几下,就已经下了肚,紧接着第二块,这时已经不像第一块那么着急了,慢慢地嚼着,细细地品着,咸淡刚刚好,满口的余香,让人不忍放下筷子,一盘鸡肉,总是要不了几分钟,就会风卷残云般地见底了。母亲就在一边偷偷地笑着。
记忆中的年是浓烈的,年味浓,回味也深。那时,一年里最丰富、最难忘的味道,都在除夕的那一张餐桌上。现在,变化越来越大,生活越来越好,美食也越来越多,吃惯了山珍海味,却总会在坐饭后的时光里忧伤着,那些年让我们念念不忘的味道,为何总显得可遇而不可求了呢?(申丹英)
开白锅的汤萝卜
雪花为原野盖上了洁白无垠的被子,太阳映照下满眼明晃晃。此时,身子白白胖胖,肩膀泛着青色的大萝卜,正在雪下躲猫猫。
除夕午间,吃过皮子包馅的馄饨,昭示有皮子就有衣服穿了。换上那双鞋底已经磨得很平、很薄的旧橡胶套鞋,屁颠屁颠跟在娘的身后,沿着河岸走向村东的自留地。我故意用力踏雪,让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是提醒躲猫猫的萝卜们:藏好啊,我来了。个大的总是先被逮住,用铁锹小心翼翼起出,扔进牛草篮。我帮衬着娘把半篮大萝卜背到村头的河埠上。娘顺手扯来一小把稻草,三下五除二刷一刷,就让那些萝卜露出了诱人的肥嫩身躯。自家种的萝卜,那可是标准的地产新鲜食材。我咽着口水,已经开始垂涎那道只有除夕夜才能享受到的美食——开白锅的汤萝卜,汲取了猪肉、鸡肉和猪骨头的养份和汁味,分外的香酥鲜美。
爹在家里照例宰好了一只鸡。隔壁堂哥家杀了年猪,他又去买了十几斤的肉和骨头。半个咸猪头是供销社里凭票买回的,浸泡在脚盆里,姐姐用一个铁制的小夹子,一丝不苟地拔着上面残余的猪毛。我抢到了帮娘打下手的最佳活计,就是占据灶窝烧火。开白锅烧的是树枝劈开晒干而成的硬柴,不像平时烧秸秆、砻糠那样费事;灶膛烧得通红时,灶窝里热烘烘的,效果不输现在的空调、取暖器;趴在灶窝里,还可以时刻窥视锅里的美味,真的是好处多多。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诗人笔下的景象,在太阳西斜之前,巧妙地于乡村的除夕演绎成一幅画。娘开工了,把猪骨头、猪肉、整只的鸡、剁开的猪头放进大铁锅里煮。加一点老姜、一些老酒,撒少许盐花、白糖提鲜。很快,大铁锅里就渗出袅袅醇香。切成小块的萝卜最后加入,会被煨成最诱惑味蕾的美味,甜,鲜,酥、香。实在敌不过馋虫,我和姐姐就各自拿出小碗,盛一碗热腾腾的汤萝卜,捞几根沾着些许精肉的骨头,在灶头一侧的风箱上摆开架势,尽情地享受。每每欲罢不能,我会贪婪地吃上好好几碗汤萝卜,到真正吃年夜饭的时候,肚子里能挤出的空间已经很有限了。
没有土灶好些年了,没开白锅好些年了,没吃到透鲜的汤萝卜好些年了。美食,留在家常的滋味里,成了生活过往的记忆。开白锅的汤萝卜,被视作美味佳肴,之所以令人耿耿于怀,在于自家养的猪、鸡,还有自家种的萝卜,骨子里固有的那份纯天然灵性无可替代,即便是素面朝天的烹制,也能震撼出不可言喻的味觉感触。
当岁月消弭了旧有的许多痕迹,仿佛仍在舌尖徘徊的美味,却凝固了些许往昔时光。最美食,自然可以是土地芳香里孕育出的娘的灶间厨房;最乡愁,年夜饭里当有阖家团圆的心灵皈依。( 申丹英•陆一新 太湖西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