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紫砂中学停办,我们这批学生顺利转为三年级学徒工,一年后毕业便成为紫砂一级成型工。
1962年下半年,厂里通知我所在的班组——一车间二班,整体转向,专业做花盆。计划经济时代,工厂企业的生产都是按照上级计划来执行,但作为集体企业的紫砂厂,它的生产与供销紧密关联,生产任务会随着订单的变化而调整,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时代里的市场经济。花盆的订单是日本的,也就是说,我们要做的全是出口的东西。虽然我内心里喜欢做茶壶,但厂里是从整体安排出发的,小我必须服从大我,就这样,命运使我的职业转向为以做花盆为主,从此开始了二十多年做花盆的生涯,尤以1965年到1975年这10年为集中做花盆的时间。
一切重新开始。当时花盆组里有徐盘大、陈福渊、李荣富等著名专职师傅,我和潘持平、周尊严等人拜老艺人陈福渊为师。
陈福渊, (1905-1994年)丁蜀人,是做花盆、花瓶的高手,尤擅方器造型。民国时期曾受聘于葛德和陶器商行,专门制作出口日本、南洋的宜陶盆样。新中国成立后,他在陶业生产合作社紫砂工场里,负责紫砂高档盆瓶的制作。建国十周年北京人民大会堂的紫砂陈设花盆,他就是主要制作者,代表作品有“特大型海六方漂口盆”“扁方鱼尾瓶”“四方高签筒盆”等,所制瓶类型美、稳厚、工艺清趣,常由任淦庭陶刻,是承上启下的一代花盆名师。他为人忠厚,待人诚恳,我们几个徒弟在他的教导下,练就了紫砂陶成型的基本功。几十年的历练,紫砂花瓶、花盆成为我毕生的强项。紫砂盆(包括水仙盆、花盆、水底)因为紫砂陶良好的透气性,盆栽植物易于成活,成为民众所喜爱的一个类型,就其产量而言,是仅次于茶壶的大宗产品。18世纪中叶,紫砂花盆传到日本,受到日本盆栽界的欢迎,称为“古渡盆”。陈福渊早年在上海就参与制作出口日本的花盆,因此承接、完成20世纪60年代紫砂厂出口日本的花盆任务就显得驾轻就熟。
我这个人是比较爱学习和动脑筋的人,实际工怍给了我学习和锻炼的机会和条件,这些在做大件作品的日子里所学到的知识,为我将来的创作打下了基础。
紫砂厂接受外国订单是不容易的一件事,限时限刻完成出口任务更是不容易的一件事。开始的时候,一天任务是:小的方形花盆要做6只,简单点的花盆要做八九只,都是全手工制作,而且要绝对保证质量,日积月累,我做方器的基本功就是在这时候练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因为当时我们年龄比较小,在生产过程中学习和积累经验,提高技能,便成为我们首要的工作实践。我20岁的那一年(1965年),厂里为日本花盆订单创制了50个大型样盆,在打样的过程中,解决了很多生产工艺过程中关键的技术性难题,比如“大印棵印花盆”、“六方鱼瓶”和“大圆复线花盆”等品种,分别采用了改革成型工艺和型制结构的新方法,提高了生产效率,这种技术进步,是在生产中钻研出来的,也成为我们日后的生产本领和技能,除了前辈的指点,关键还有自己的悟性。
因为出口产品的高标准要求,我对质量的重要性也有了全新的、深刻的认识。在我进紫砂中学读书时,正是大跃进时期,紫砂厂从社会和农村扩招了许多年轻学员和工人,这些人没有经过规范的培训,做好产品不检验,以致出现了大量的废品和次品,产品质量严重下滑。这种局面延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我们进厂以后的两年(1963年),领导才下大力气,用了3天时间全厂关门整顿:一是上山下乡,减员减负;二是提高产品质一。从这之后,每项生产环节都有质检员全程监督,生产的所有产品入库都要进行质量检验……层层把好质量关的举措落实到每个人,这种制度性的规范和进步深深地锲入到我们的生产环节和工作中。
以后我做工厂的副总工艺师,到合资企业担任技术总监、总工艺师时,质量的要求都时时牢记于心,对自己的作品同样要求一丝不苟。产品制作成型时,需要全手工,我师父陈福渊坐镇指导我们的工作。从打样到做花盆,共有好几批批量大的出口生产任务,包括中小型的花盆,这种产销势头一直持续到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不曾间断。这段时期是我学习锻炼的大好时机,也是我吸收营养的黄金时期,我的人生和技艺的成长离不开师父陈福渊在工作期间的督导。(顾绍培紫砂艺术馆)